第四章 一个大唐老兵的回忆
青风口烽燧
赵淳之在帐里辗转不能入寐,手上的伤像是故意和他过意不去,不时发痒扰人。“张驴儿!”他烦躁地叫道,没人回答,啊,张驴儿中箭身亡了,“白小胡!”他又重新叫道,还是没人回答,“白小胡,你个死狗奴想吃鞭子不成!”正找不到气撒的赵淳之翻身起来,披了衣服,提了马鞭就往外走。
不远处是一堆篝火,一簇士卒正围坐聊天,看晃动的背影,人还不少。赵淳之的二十几个家奴居然都在那里。那边是剽野团的兵幕,这帮家伙不好好睡觉,肯定是去那里找酒喝了!
“……都尉大枪一抖,顿时搠翻三名朅师贼子。”没人注意到走近的赵淳之,个个都聚精会神地在听火堆边的一个大汉神侃,那人手里拿了一支串着羊肉的火镰,边舞弄比划边在火上烤肉,鲜嫩的烤肉嗞嗞作响,不时溅出几滴喷香的油来。汉子虽有口音,但口才绝佳,把个征伐朅师的战斗讲得绘声绘色,使人犹如身临其境。赵淳之顿时也来了兴致,他挤在白小胡身边坐下,张着嘴巴听得兴致盎然的白小胡居然没有发觉,还嘟嘟囔囔地嫌别人挤着他了。汉子将烤肉凑近鼻子闻闻,顺便故意卖个关子,赵淳之这才看清那人的髡发,原来是个党项人。
“错了!错了!你方才不是说亲眼看见李都尉一出手就放倒五个人么!怎的才三个!”一个声音尖细的后生恍然大悟似的叫道,“拓拔思恭副队头,怕是你吹牛罢!”
旁边一个年长的士卒“啪”的一拍那后生的头,怒道:“敢说副队头吹牛,你才从军几天!李都尉的本事,你见也没见过!”
“我不是说李都尉的本事有假,是说副队头说他亲眼所见此般是吹牛!”后生不服道,“他明明说一下斩了五个么!”
“你奶奶的,爷爷我当时是野利校尉帐下的铁鹞子,就他娘的冲在都尉后面,我没亲眼看见,谁会亲眼看见?”那党项头目吹胡子瞪眼,将大腿拍得啪啪响,“你小子听话听半截!那大枪自是收住,还没说都尉手里的快刀哩!”党项人口沫横飞,顺手一甩,火镰翻飞,“只见都尉同时挥了挥手,嚓嚓两下,又斩了两个……”火镰上的烤肉蓦然飞了出去,正砸在一个士卒脸上,烫得他哇哇叫。
众人根本不理会抓脸呼疼的士卒,只发出各种惊呼声,啧啧仰慕李天郎的神勇。那叫拓拔思恭的党项头领喝口酒,见众人都伸长脖子听他讲,自然愈发得意,清清喉咙,又道:“你奶奶的马郭什,穷叫唤什么,把肉给本副队头拿过来!”有人急忙把烤肉递将过去,连催“快讲,快讲!”拓拔思恭用手指戳戳肉,撕下小块塞进嘴里,继续道:“本副队头紧随都尉,横贯敌阵,直冲到帕拔铁隘口,杀得朅师贼子鬼哭狼嚎,尸横遍野,活的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呵呵,那才叫痛快!某斩首九级,立了一转功,嘿嘿,自然升了副队头。”
“那隘口不是只有百人守卫么,一直坚持到都尉率军赶到?”那声音尖细的后生不依不饶,“百人挡住了千军万马?不合常理啊,就算西凉团个个都是神勇无敌的好汉,要杀这么多人,恐早就杀得累死了罢?”
“斛斯元景!你个贼厮鸟,存心和某过意不去么!问这问那,啥也不信,不信便罢,自去睡觉,听我讲甚!”拓拔思恭大骂,“滚一边去!气煞我也!不讲了不讲了!”
听得正起劲的士卒们齐声不满,要将那后生轰走。“营中号角已吹,怎的还在喧闹,不要命了!”有人断喝了一声,声音破空而至,压住了众人的喧哗。“嘘,嘘!静声,浑拓押官来了!”人群敛声闪开一条道,让进一个矮小敦实的铁勒汉子。此人双臂和胸膛出奇地粗壮,看上去和腰腹下肢甚不搭配,这种体型的人一般都是铁匠或者石匠出身,他们通常都善使沉重的兵刃,不过游牧成性的铁勒人中居然有这种人,倒是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