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如果要为狄青的悲情命运写一份分析报告书,纸面上的原因大体可以有以下两点:
第一,狄青太红。狄青从一个下级配军,短短十多年扶摇直上,坐到了帝国军事首脑枢密使的位置,升迁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种家祖孙三代累积,临了才由种师道当了个同知枢密院),怎么能让帝国的文人们不眼红。
如果仅仅是政治上的平步青云,那文人们还能忍受,而狄青的红超出了政治范围,不仅在军队、朝堂,还传播到了民间。在西北没有人再唱那首“军中有一韩(琦),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仲淹),西贼闻之惊破胆”老掉牙的歌,人们记得的是骑着白马、戴着青铜面具,取党项敌将于千军万马之中的英雄。开封的少女们做梦都梦到大将军骑着白马来到她们的面前,摘下面具(刺字不能掩盖他那英俊而冷酷的面容),向她们送出温情脉脉的秋波。狄枢密使在东京经常一出门办公,就会召来无数粉丝的围观,造成交通堵塞,成了当时首都交通治堵工作的难题。
在北宋帝国,通常红到这样级别的偶像,只能在文人集团中产生,比如“奉旨填词”的柳三变(小柳主要在青楼圈里知名度高),比如全能才子苏东坡,还比如大史学家司马光和他的死敌“拗相公”王安石。
而一个罪犯出身的士卒,凭着能打点仗和长得英俊(再加上会自我包装),就吸引了整个帝国的眼球(包括皇帝的),文人们觉得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文化现象(当然更是政治现象),它会影响整个帝国的审美情趣和价值取向。意识形态的问题至关重要,所以整个帝国的文人集团,无论在狄青走红前是他的敌人,还是他的朋友,在狄青做了枢密使后,选择都是一样——站到他的对立面。
第二,狄青太倔。性格决定命运,狄青不只是一个在战场上勇猛的将军,在生活中和政治名利场中,他一样是一个不撞南墙头不回的愣头青。只要狄青认定了的事,他永远不会屈服和回头。早年还在村里当农民的时候,大哥狄素与乡里一名叫铁罗汉的恶霸斗殴,把恶霸打人水中,出了人命官司,兄弟情深,狄青毫不犹豫地替大哥扛了这桩人命官司(后来狄青命好,恶霸又神奇地活过来了)。
狄青的刺字无论在他成名前还是成名后都成了焦点话题。在北宋,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在脸上刺字。在脸上刺字的士兵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个部队的整体标识,比如后来大家都知道的“八字军”;第二种是因触犯律法而被充军者,在当时称配军,狄青属于后一种。配军的地位在北宋军队中属于最低下的,所以很多人发达后第一个想到的是把脸上的刺字洗掉。
狄青偏不,他坚持留着他的刺字,他就是要人知道,他是怎样从一个最底层的士兵,一步步成为成功人士、帝国英雄的。
而他与帝国文人的矛盾,在很大程度就始于他脸上的刺字。
第一次冲突发生的时候,狄青已经是帝国颇有名气的武将,当时已做到了真定路副都总管的职位,而他的上司则是韩琦。
韩琦就是那首“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颂歌中的韩老先生,西北战场升级后,韩琦就来到西北,不舞笔墨弄大刀。老韩是强硬派,主张和党项人以暴对暴,针尖对麦芒,以攻为守,只可惜他也只能是嘴上硬,老韩的书生意气正中党项人下杯,在好水川被元昊打得鼻青脸肿,损兵折将,让西夏取得了对北宋关键性的胜利。此战后,文化水平不高的元昊写了首诗悄悄丢进了老韩家的院子,诗曰“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气得老韩差点吐血。
狄青在定州和昔日的老上司遇上了,老韩的风头不减当年,一来军中就大搞整风运动,对于作风不正的士卒,老韩的方法很简单——杀。
杀不了党项人,杀几个手下的士卒那还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