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我决定这样做时,向朗坚决反对。他一贯识礼,第一次用责备的口气对我说话,向朗说:‘君子不会杀戮良善以讨好恶人。’这话……很重啊。”他微笑着望住赵直,“你猜我怎样回复他?”
赵直心里一紧。
“我说:我要用常家三颗人头,换国家一年太平。叛乱平定之日,我会亲自祭奠常房一家。罪孽,无论多重,亮一力承担。然后我就在三个名字上各画了个圈……”诸葛亮伸出右手食指,轻飘飘地转了转,“我说:斩。”
这个“斩”字,听入赵直耳里,就像深黑的星辰,坚硬得磕疼了他。
赵直搓搓手,突然仰面大笑。
“一年太平?诸葛亮想得太美了,哈哈!”他指着沙盘说,“看到了吗?这是朱褒昨夜的梦。”
诸葛亮一惊:“他在成都?”
“是,他专程请来我占卜前途。一来,就做了个‘上山’的梦。”赵直唇边掠起了古怪的弧度,似乎在笑,“我仍未告诉他,这梦是个凶兆。”
“凶?有多凶?”
“大凶!”赵直拍手笑道,“凶到他一听我解释,便要扯起反旗。从你杀掉常家三子到现在,是……五个月,对吗?你令他迟疑了五个月,而我将在一夜间使他下定决心。”
造反的决心。
因为我的口唇,说出的全是上天的安排。赵直矜持地想,矜持地凝视诸葛亮。从十年前起,他就在关注这个世称“伏龙”的男人,原先怀着期待、赞叹的心,后来,心思慢慢变成了怀疑和争斗。“每颗星都有自己的位置,没人能够改变。”赵直微笑道,“像你那样,想用双手来摆布繁星,是多么愚蠢!”
被如此直接地讥讽、挑衅和揶揄,诸葛亮却没生气,将赵直当作另一个世界的人就好,他淡淡想,所要做的,只是拉他进入这个世界,并且……利用他。“利用天意”——好可怕的念头!可对诸葛亮来说,这就像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样自然而然。他整衣起身说:“我放你出去,安排你住在成都。你既是占梦者,那就照旧占你的梦,不过,请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赵直欣然问。
“朱褒的梦,解得好些。我需要时间,”诸葛亮慢慢道,“欺骗他,就算欺骗也好,给足我一年。”
赵直扑哧笑了,没说话。
“你太低估我,”占梦者想,“所以,多少得付出点代价。”
第二日,朱褒随诸葛亮见到了赵直。
赵直已脱去囚衣,搬到一家平常小院里住。看见诸葛亮他心里一动,停下正在浇花的手,高声招呼朱褒说:“朱大人,这边来!”朱褒看看诸葛亮,见丞相正在微笑,便作了个揖,快步上前,走到赵直身边。他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梦的含义,以便在混乱的时局里找到自己最好的归宿。
“我梦见自己往山上走……”朱褒重复说。
诸葛亮背负双手,施施然地跟上来。“往山上走?不是步步高升么?正合着朝廷之于朱太守的信任。”他笑着说,似是初次听到这个梦,也初次见到赵直。“赵先生以为呢?”他又问。
“凶。”赵直一字字道,“大凶。”
朱褒猛地一颤,双手紧握,方才还喜笑颜开的眉目,一瞬间布满尴尬。就连诸葛亮,多少也有点不安。
“怎么会凶?”诸葛亮给了他个补救的机会,“先生再算算?”
“何须再算?”赵直仰面笑道,“三岁孩子也认识这个字。”他提起足尖,在地上画了几笔,先是个“山”字,再在“山”上加了个“人”,满不在乎地说,“瞧!人临山上,不是‘凶’字吗?再明显不过啦。在高处,有人不满朱大人你骄横跋扈,大人再不为自己打算,灭顶之灾很快就要临门。”
每句话,都像鼓点重重敲在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