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东汉末年的白骨散落
“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赵直道,“少帝临终之时,唱了这样一首歌。那年他十八岁。”
王朝结束在累累白骨之上。
董卓、皇甫嵩亦是白骨堆里零落的一部分。
“他死于亲信王允策划的一场政治谋杀,我是说董卓,”赵直悠然道,“死后被暴尸于长安,人人恨不得吃他一块肉……”
“至少有一人例外。”我忽然插话。
赵直怔了怔,笑了:“没错,不料你连这都知道。”
“太小瞧我了。”我道,“事实上,我有点困扰……”
“什么?”
“该把蔡邕的传附在董卓后呢,还是放在文士传里?”我试图从赵直那里得到一些建议。当人们争先恐后对死去的董卓表示唾弃与憎恶时,大才子蔡邕偏偏抚尸号啕,极尽哀切之能事,他因此被认为是董卓一党而被王允处死。“株连,无端株连!”我叹道。
“文士传的话,你想把蔡伯喈(邕)与谁放在一起?”赵直手一招,凭空握住一壶小酒!这是极稀罕的。汉国多年来处于战争状态,所有资源都被集中起来为统一战争服务,私人用粮食酿酒被严格禁止,而这种限制,对赵直来说,不过是一纸空文。酒香使我舔了舔唇。
我回答:“陈琳,王粲……”
“滑天下之大稽。”赵直扔下酒壶,“你怎么能把粉红与深灰放在一起?”
“你说蔡邕是粉红色?”我感到不可思议,“你不是说我是黛色?”
“哦?”赵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你认为他也是个写史的人?”
他说出这句话时,我竟刹那间置身在我所熟悉的书房里,这使我能轻易从一堆古老的书简里翻出记载。“你看,”我指点着,“这是当时人给他求情时说的话,都说不妨免他死罪,让他象司马迁一样戴罪书写后汉历史……”
“呵,陈寿,你的看法总是来自客观,而我的确常用纯粹的主观来做判断。”赵直微笑,“说说看,你眼里的蔡伯喈是个什么样的人?”
“蔡先生……”我谨慎地选择着词汇,“他是当世公认第一的书法家,音乐家和文学家,第一流的经学、史学家,后汉文人没有比得上他的。他反对董卓的专权残暴,可又深感董卓的知遇之恩,所以这才会做出抚尸而哭那么、那么不合时宜的事来吧。”
“说得不错。”赵直漫不经心,“这和他是个‘粉色’的人并不冲突,你知道,我总会被华丽的生命吸引,蔡邕的才能相当华丽,可他把富丽文采用于交游吹捧、孜孜不倦地为人歌功颂德。董卓招揽他,无非是想要修饰门面。蔡伯喈的一生,只是在装点装点别人、装点装点自己。这种人怎么配执笔记录群星闪耀?而杀他的王允,”赵直的语气转为凝重,这是在谈到他无法俯视的人时的口气,“是个刚毅的男子汉。”
“他把诛杀蔡邕这件事看得很重,他拒绝了无数人的求恳,不惜背负‘刚愎自用’、‘嫉贤妒能’、‘公报私仇’等罪名也要杀掉这当世第一的大名士,把这最显眼的一抹粉色驱逐出乱世,彻底铲除重文章、轻节义的末世浮华,让人们知道该去做些什么,而不是说些什么。对了,”赵直随手丢给我个小酒葫芦,轻松地说,“你可知道蔡邕还有个徒弟?”
“唔?”
“就是后来的东吴丞相顾雍。”
看着我一口酒全喷到前襟上的狼狈样,赵直满意地笑了:“想不到吧?”
那个顾雍?那个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往的顾雍?那个滴酒不沾,不喜宴乐的顾雍?那个埋首政务做了十九年丞相的顾雍?被孙权评价为“有这人在座,大伙儿谁也高兴不起来”的古板家伙,会是当世第一大名士的徒弟?的确让人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