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秋庄稼
婶儿深陷的眼眶里流下两行浊泪,缓缓朝他跪下,磕下头去。磙子急了,欲上前拉她,却无法动身,口中嚷道:“麻婶儿,快起来,是我给你磕头,你咋能给我磕哩?”
麻子婶儿顾自磕下去,连磕三个响头。磕完,麻子婶儿的身影渐渐淡了,就像一阵烟雾在他面前消失。
磙子一急,再次上前拉她,依旧动不开身,急得两只脚乱蹬,大叫:“麻婶儿——麻婶儿——”正自猛蹬,被他婆娘晃醒了。
“做噩梦了?”婆娘问他。
万磙子坐在床上发会儿呆,眨巴几下眼,猛地打个寒噤,胡乱披件衣服,撒腿就朝麻子婶儿的家里跑。
已经晚了。麻子婶儿刚刚咽气,身子还是热的,口里嚼着一团黑糊糊的棉絮,卡在嗓子眼里没咽下去。看样子,是活活憋死了。
万磙子哭了。万磙子掏出麻子婶儿嗓子眼里的烂棉絮,伏在她渐渐冷去的尸体上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声音就跟响雷似的。
在这死一样的夜里,村里人全被他的惊天号哭声震醒。
万风扬来了。老烟薰来了。青龙、天成、明岑、雪梅、家兴、双牛……四棵杨村该来的,全都来了。
万磙子让婆娘为麻子婶儿洗净身子。没有棺木,磙子寻出一张苇席,将她卷了。第二天迎黑,与万秃子几个近门(邻居、亲族)一道,将她抬到南岗。
村人凡是能动的,几乎都来送葬。没有哭泣,没有喧哗,没有吹唢呐,没有放鞭炮。送葬的人们排成一个长队,拖拖拉拉的有一里多,默默跟在抬苇席的万磙子四人后面,一步一步走向南岗,走到万家祖地,围在早已挖好的墓穴边,看着万磙子徐徐地将麻子婶儿放入土坑,再看着众人拿铁锹铲土,一锹接一锹地将她掩埋。
几个老人用袖子抹泪。经验与直觉告诉他们,麻子婶儿的死是个象征。报应到了,天行罚了。大饥荒就在眼前,无常鬼就在身边。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跟她一样被人抬到这里,再被埋进阴冷的土坑里。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