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秋庄稼
苞谷穗儿像小山一样堆在地头。老有林一刻不停地掰,掰呀,掰呀,从前晌掰到后晌,再从后晌掰到迎黑,然后哄着傻祥,一箩筐接一箩筐地朝老五家的大院子里扛。
又干了三天,在第四天的正晌午,老有林终于撑不下去了,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朝天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苞谷堆边。
成刘氏为娃子们做了饭,婉蓉回去拿午饭,在地里陪老有林干活的只有傻祥。见成有林像一座大山似的轰然倒下,傻祥乐了,走过来望着他,呵呵笑一阵儿,学老有林的样子,也像大山一样轰然倒下,呼呼大睡起来。
只知下死劲干活儿的傻祥真也太累了。
过有半个时辰,婉蓉提着饭篮走到地里,见二人尽皆倒在地上,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婉蓉起初以为他们累了,不忍心喊,正打算干活儿去,猛然瞥到苞谷堆上老有林喷出的鲜血,吓傻了,待反应过来,上前拉他:“爷爷,爷爷——”
老有林没有反应。婉蓉跑到傻祥跟前,死命拖他,拍他,打他,傻祥却像死猪一样,凭她如何折腾,依旧呼呼大睡。
婉蓉蹲在地上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婉蓉猛地站起,撒腿就朝村里跑。一刻钟过后,成刘氏呼天抢地赶到田里,一把抱住老有林的头,又是哭,又是摇,老有林只是不动。成刘氏急了,跪在地上默默祈祷一阵,叫婉蓉拿凉水来。婉蓉提来水壶,成刘氏接过,喝一大口,喷在老有林脸上。
这一招果真管用,不一会儿,老有林悠悠醒来。
“白龙爷呀,你总算显灵了!”成刘氏又惊又喜,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带着哭腔再次祷告起来。
“咋……咋哩?”老有林不知发生什么,颤声问道。
“咋哩?”成刘氏揉着眼泪,唠叨起来,“你个死老头子,狠心撇下我,死住劲朝阎王爷的门缝里钻,要不是我求白龙爷拖住你的腿,这阵儿只怕已在阎王殿里受审哩。你个死老头子,差一点点儿,就见不上你了!”
老有林渐也明白过来,强力挣扎几下,欲站起,全身竟无一丝儿力气。老有林睁开两只浑浊的老眼,看看蹲在身边的一老一小,又看看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傻祥,泪水夺眶而出,抬起一只能动的手指着苍天,颤声喊道:“老天爷呀,你……你……你这是在行……行罚啊!”
在最最关键时刻,老有林这座山,轰然倒塌了。成刘氏又是忙老的,又是忙小的,奔前走后,顾不上下田收获。只有婉蓉驱赶傻祥,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儿一点儿朝村里拖。傻祥的两只肩膀磨肿了,肉磨烂了,依旧干活儿,依旧呵呵笑,从来不知喊疼。婉蓉看在眼里,心疼得直抹泪珠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风越刮越冷,芝麻、黄豆、绿豆、高粱,所有秋粮在秋风的猛烈摇动下,一个跟一个裂开仓门,脱落到地上。
中间,四棵杨也不时有人回来,或拉粮食,或拿衣物,或做别的事,来来去去的人就从这些或霉烂或出芽的庄稼地边走过。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脚步匆匆,没有人驻足,甚至没有人扫它们一眼。
是的,这些全是公家的东西,是与他们无关的。这阵儿,他们的眼里只有高炉,心里只有钢锭。他们几乎忘记庄稼是什么了,甚至奇怪它们全都干枯了,为何仍像竖枪一般扎在田里!
秋雨来了,一场接一场,田野里冒出一地嫩苗。苞谷棒子遭雨水淋湿,开始发胀,爆出一层嫩芽。
寒露到了。
寒露过了。
生产队里的青壮劳力没有回来。
“寒露至霜降,种麦莫慌张!”半身偏瘫的老有林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床头桌上的老皇历,心伤碎了。
终于,老五、长桂赶着车,领着几人匆匆回来。他们回来,却不是种麦的,而是挨家挨户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