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叠录口供的纸,一只砚盒和一只笔幽灵般走出来了,带上了侧门,站在那里望着海瑞。
海瑞向主审官坐的那个大案一指:“你就坐在那里记录。”
那书办有些犹豫:“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哪有那么多规矩。”海瑞手一挥,“坐过去记录就是。”
那书办只好走到大案前,把椅子拖斜了,屁股挨着边坐下,拿起了笔。
海瑞这才面对郑泌昌坐下了。
郑泌昌是嘉靖二十一年的进士。二十年了,从翰林院放知县,升知州便干了十几年,投靠了严世蕃才一路青云,当上了封疆大吏。官场什么规矩什么隐秘他不知道?这时本以为被海瑞提审会有一场雷霆斥辱,没想到这个当时做下级就敢与自己分庭抗礼的知县,现在当了钦差反倒如此以礼待之,而且一切都在明处,顿时心里便不是味来,坐在那里反而不自然了。
海瑞这才定定地望着他:“你是革员,我不能再以职务相称。你中过进士,可我只中过举人,也不能以年谊相称。没有定罪,我也不好直呼其名。下面我问你,就不称呼了。”
郑泌昌立刻感到了这个人从里面透出来的正气,也立刻悟到了正气原来只是一个“真”字!这时他是真正有些感动了,答道:“好。”
——牢头屏住气躬身把气喘吁吁的杨金水和两个锦衣卫悄悄领进了暗间。
杨金水的目光立刻望向了通往提审房的那条侧门,牢头连忙走了过去,轻轻地将门闩推上。
闩上了门,牢头又望向杨金水和两个锦衣卫。
这时,提审房那边隐约传来了海瑞的问话声:“圣旨下来之前,沈一石的家产是你们抄的。他一共有多少家产?”
杨金水的脸立刻阴沉了,径直走到靠侧门边记录口供那张案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侧耳听着。那边传来的郑泌昌的答话声果然清晰了许多:“沈一石的家是高翰文抄的,我不太清楚。”
牢头见两个锦衣卫还站在那里,便连忙走到墙边搬起椅子往杨金水那边走,锦衣卫那头却挥了挥手,那牢头又把椅子放回了原处然后悄悄退了出去。锦衣卫那头便在墙边坐下了,另一个锦衣卫去关了房门,也在墙边坐下了。
靠提审房的侧门旁只有杨金水一个人坐在那里。
——海瑞见郑泌昌第一句话便硬生生地推卸了,也不动气,只对那书办:“记录在案。”
那书办飞快地记录。
海瑞:“高翰文是奉谁的命令去抄沈一石的家的?”
郑泌昌:“当然是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的命令。”
海瑞:“记录。”
那书办立刻记录。
海瑞:“高翰文抄了家没有向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禀报结果吗?”
郑泌昌沉默了。
海瑞:“回话。”
郑泌昌:“禀报了。”
海瑞:“是口头禀报还是书文禀报?”
郑泌昌:“是口头禀报。”
海瑞:“是向巡抚和按察使禀报的吗?”
郑泌昌声音低了许多:“是。”
海瑞:“大声点。”
郑泌昌:“是。”
海瑞:“记录。”
那书办一直在记录。
海瑞:“高翰文抄没沈一石的家产既向你和按察使禀报了,你刚才为什么说不清楚?”
郑泌昌:“因是口头禀报,他说的本就不清楚。”
“你们是凭什么去抄沈一石家产的!”海瑞提高了声调。
郑泌昌:“圣旨。”
“奉旨抄家,你们难道不要给朝廷回话吗!难道皇上问你抄家的结果,你也说不清楚吗!”海瑞终于严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