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十几天前相比,胡宗宪那张脸更显得消瘦憔悴了,坐在总督署签押房的大案前,静静地望着他的那道没有朱批“原疏掷回”的奏疏,和严世蕃写的那封内阁的驳文。
“听说奏疏没有御批?”像一阵风,谭纶迈进门就大声问道。
胡宗宪只抬头望了他一眼:“你坐吧。”接着闭上了双眼。
谭纶沉默了少顷,没有去坐,而是凑近案前压低了声音:“上面给我来了信,这件事的始末我都知道了。波谲云诡,上面叫我将详情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
胡宗宪还是闭着眼:“不想知道。”
谭纶一怔。
胡宗宪睁开了眼,却不再看谭纶,低声地说道:“我想,总督署你就不要待了,准备一下走吧。”
“是怕这件事牵连我,还是怕我再待在这里牵连你?”谭纶紧盯着坐在那里的胡宗宪。
胡宗宪眼望着案面,并不接言,面容十分峻肃,峻肃中显然透着对谭纶这句问话之不悦。
谭纶察觉自己失言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真到了朝廷要追究的那天,我谭纶在这里,就没有你胡汝贞的罪。”
“唉!”胡宗宪一声长叹,“都十年过去了,你谭子理还是没有长进呀。我也不知道裕王爷怎么会如此看重你。”
谭纶一怔,接着也不无负气地说:“你是说我还没有学到‘为官三思’那一套?”
胡宗宪定定地望着他,良久,才慢慢说道:“你说的是‘思危、思退、思变’那一套?”
谭纶不接言,也是定定地望着他。
胡宗宪依然慢慢说道:“那我就告诉你,我胡宗宪没有退路,也没有什么可变。”
谭纶这才接言:“那我这次本不该来。”
“是不该来。”胡宗宪这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谭纶先是一愕,接着脸上显出了一种复杂的失落:“看起来,还是他们知人。”
胡宗宪:“你说的是裕王身边那几个人?那我就直言吧,他们也不过高谈阔论,书生而已!”
谭纶一股气冒了上来。
“听我说完。”胡宗宪紧接着说道,“这一次你谭纶来,我这样做了,你谭纶不来,我也会这样做,你谭纶明天走了,我胡宗宪还会这样做!因此,用不着你谭纶来劝我怎样做,更谈不上事后要你谭纶来替我顶罪!”
谭纶又愕了,定定地望着胡宗宪,目光中显出了迷惘。
胡宗宪不再看他,自顾说道:“朝野都知道,我是严阁老提携的人。千秋万代以后,史书上我胡宗宪还会是严阁老的人。可你谭纶,还有朝里那些清流为什么还会看重我?就是我胡某在大事上从来上不误国,下不误民。我的老家给我竖了三座牌坊,我都五十多了,活到七十也就再熬过十几年,我不会让老家人把我的牌坊拆了!”
谭纶震了一下。
胡宗宪:“你们都自以为知人,自以为知势!可有几个人真知人,真知势?就说眼下由改稻为桑这个国策引起的大势吧,那么多人想利用这个机会兼并田地,浙江立刻就会有将近一半的人没了田地!那么多没田地的百姓聚在这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今年不反,明年不反,后年,再后年必反!到时候外有倭寇,内有反民,第一个罪人就会是我胡宗宪,千秋万代我的罪名就会钉死在浙江!就这一点,你来与不来,我都不会让他们这样干。你来无论是想劝我,还是想帮我,都只有一个后果,把大局搅砸了!”
谭纶懵在那里,许久才问道:“你说明白些。”
胡宗宪:“当初你谭纶不来,我还可以向严阁老进言,也可以向皇上上奏疏说明事由,我可以慢慢做,比方把今年一半的稻田改种桑苗的方案,改成分三年做完。事缓则圆,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