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告老还乡了。”
“可别。”吕芳搀着他向玉熙宫台阶走去,“皇上万岁,阁老百岁。您老还得伺候皇上二十年呢。”
“真还干二十年,有些人就会恨死我们了。”搀着严嵩左臂的严世蕃冷冷地摔出了这句话。虽然也五十出头了,但在京里待了二十多年,他已改掉了江西老家的乡音,京腔已说得十分地道。
“不会吧?”吕芳笑望向跟在严嵩身后的那几个阁员。
那几个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各自把目光望向了地面。
“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吕芳仍然笑着。
说话间一行人都登上了台阶,“玉熙宫”几个苍劲浑圆的楷书大字和匾额左侧下方“臣严嵩敬书”五个恭楷的小字都能看清楚了,一行人都噤声不语了。殿门外当值的太监纷纷替司礼监几大太监和阁员们解披风,扫落雪,动作不只是快捷,而且十分的轻敏,似乎都怕弄出了声响。
这时的吕芳也已换上了一副肃穆谨敬的面容,慢慢扫望向大家:“腊月二十九周云逸的事大家都知道。从初一到今儿,皇上一直就在这里清修祈雪。今天虽然降了祥瑞,可皇上的心情也不准能好到哪儿去。亏空上的事,能过去我们就尽量过去,今年再想别的办法。我还是那句话,天大的事情,端赖我们同舟共济。”
严嵩当然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严世蕃却把目光望向身后几个阁员,那几个阁员却依然以目视地。
两个太监去开门了,不是推,而是先用双手各自使着暗劲将各自的那扇门慢慢抬起一点儿,然后慢慢往里移——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被慢慢移开了。
左边是司礼监的几大太监,右边是内阁的几名阁员、准阁员,雁行般进了殿门。
这里面大确实大,却不像“殿”。
房子的正中设的不是须弥座,而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几行瘦金楷书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嘉靖四十年正月元日朱厚敬录太上道君老子真言”;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朱印,上镌“忠孝帝君”四个篆字。
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两案上都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奇怪的是两条长案后都没有座椅,唯有右边长案的上首有一个绣墩。
还有一点不同,左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朱墨,右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黑墨。
四根大柱稍靠后一点还有四尊大白云铜的炉子,每座铜炉前竟然都站着一名木偶般的太监,各人的眼睛都盯着炉子,因为那炉子里面烧的不是香,而是寸长的银炭,那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所以温暖如春。那时宫里用的这种法子虽然简单却十分管用。
吕芳引着四大太监排成一行在左边站定,严嵩引着几大阁员和高拱张居正排成一行在右边站定,两行人面对正中那把空着的座椅跪了下去。三拜以后,吕芳引着四大太监走向左边的长案后站定,次辅徐阶引着与会的阁员四人走到右边的长案后站定。严嵩一人这才慢慢走到靠近御座右侧绣墩上坐下。
——大明朝嘉靖四十年的御前财政会议在空着皇上的御座前召开了。
所有人屏息着,先是吕芳将目光望向了大殿东侧挽着重重纱幔的那条通道,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条通道。
通道南面便是玉熙宫外墙,窗都开着,北面便是嘉靖帝幽闭自己的那间谨身精舍,精舍正中的门这时也大开着,宫外的风时或挟着几片雪花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