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大火烧了万寿宫而迁居到玉熙宫的嘉靖帝,把自己关在宫内那间自名为谨身精舍的丹房里,只好向天下臣民颁罪己诏了。大意是:皆因朕躬敬天不诚,上天才不降瑞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从嘉靖四十年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朕将独自在西苑玉熙宫斋戒祈雪。上天念朕一点诚心,自当降瑞雪佑我大明,佑我臣民。
内阁自首辅严嵩以降,司礼监自掌印太监吕芳以降随之纷纷表态,天不降雪,罪在内阁,罪在司礼监,罪在臣工。所有在京官员年节间概不许升烟食荤,以分君父之忧。内阁和司礼监联署的告示就贴在午门的墙上。至于各人的深宅后院内是否依然在偷偷地传杯递盏浅斟低唱,这个年过得毕竟太过尴尬,有些忐忑,担心的是正月十五前皇上还祈不下雪来,天子一怒,大火烧到谁的头上,实在风向难测。
竟这般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的寅时。这几日天上倒是有了阴云,此时西苑上空虽黑沉沉地不见星光,却仍然看不出有降雪的迹象。而天明后,大明朝最让人头疼的今年年度财务会议照例要在御前召开。斋戒了十五天的嘉靖帝到这时竟还是未能祈下一片雪来。天颜如何面对,与会的内阁五大阁员和司礼监五大秉笔太监这一关先就过不去。一场谁该承担罪责的御前争吵很可能立刻引发严党和清流派的短兵相接。而这场短兵相接不知又要牵涉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除夕的爆竹、元宵的灯火。雪没下,灯笼照旧要点。宫里的规矩比民间早一天点灯,这天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要在丑时末起床,寅时初点灯。人影幢幢,西苑各处殿宇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了,渐渐粘连成一片片的红。远远看去,那一片片的红映衬着天空无边的黑,一座座巨大的殿宇檐顶就像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
一个太监抱起另一个太监的双腿在点又一盏灯笼,被抱的太监大约是由于手冻得有些麻木,那火绒擦了几下仍没点燃:“鬼老天,又不下雪,还贼冷贼冷的。”抱他的太监一惊:“闭上你的臭嘴。让人听见了,今天再不下雪,招打的人里少不了你我。”
点灯的太监终于擦燃了火绒,点亮了这盏灯笼,刚要把红纱罩套上去,突然,他的手僵住了,眼也僵住了,死死地盯住灯笼的纱罩。
红红的灯笼纱罩的左上方赫然粘着一片鹅毛般的雪!
接着又是一片!
接着又是一片!
“雪!”太监的嗓子本来就尖,他这一声又是扯着喊出来的,立刻便传遍了大内空荡荡的夜空。
无边的黑空、悄然无迹的雪花在与灯笼红光交汇时才显出了纷纷扬扬,一片片白又映着一点点红!
“下雪了!”几声惊喜的尖音在不同的几处几乎同时响起。
“谁在叫!”一个严厉的声音立刻使四处又都寂静了下来。一盏大红灯笼的偏殿宫檐下,站着冯保,站着几个他的东厂随从太监。
冯保一边伸出一只手掌接着纷纷飘下的雪花,望着上空,两眼闪着光:“降祥瑞了,老天终于降祥瑞了!我这就给皇上去报喜,然后去司礼监。你们把刚才瞎叫的几个人拉到敬事房去。在我报祥瑞之前,有谁敢再吭一声,立马打死!”
“是。”那几个精壮的东厂随从太监立刻四散奔了开去。
冯保立刻大步向玉熙宫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玉熙宫相反方向的司礼监值房里,被堆满了寸长银炭的两个白云铜大火盆烧得红彤彤的,与屋梁上吊下来的几盏红灯笼上下辉映,暖红成一片。可挨着北墙一溜五把黄花梨木圈椅上坐着的五大太监心情既不红也不暖,一个个都沉默着,跪在脚前的小太监们也都屏着呼吸在给他们脱下暖鞋换上上朝的靴子,站在身后的小太监们在给他们的脖子上轻轻围上白狐皮围脖。
突然厚厚的门帘掀进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