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迈向新的千年 5
5
苏联体系瓦解了,西方评论家的直接反应,便是此事证实了资本主义及自由民主政治的永久胜利。但是在资本主义与自由民主政治之间,两项观念的不同却常为北美某些浅薄的世情观察家所混淆。诚然,在短促二十世纪的末期,资本主义的体质固非处于最佳状态;但是苏式的共产主义,毫无疑问已回生乏术。但是在另一方面,自由民主政治的展望,却不能与资本主义相提并论,凡是处于90年代初期的严肃观察人士,都不会对它抱同样的乐观态度。最大的指望,也只能稍带信心地预测:就实际而言,世界各国(也许那些受神明启示,坚持原教旨主义路线的国家得除去不计)都将继续表示全力拥护民主、举办某种形式的选举、并对那些有时纯属理论性的反对意见予以容忍。与此同时,则大力粉刷门面,将它们各自的装饰加在自由民主的意义之上。
当前政治局势的最大征候,其实正是各国政局的不稳定。在绝大多数国家内,现有政权能否安度未来的十或十五年,依最乐观的估计,情况都不大可靠。甚至连相对之下,政府制度及政权转移较为稳定的国家,如加拿大、比利时,或西班牙,未来十或十五年内,它们能否依然保持其单一国家地位,也是一大问号。其未来继起政权的性质形式——若有任何继起政权——也因此不能肯定。简单地说,政治这门学问,“未来学”很难有用武之地。
不过全球政治景观之上,却有几个特征极为突出。其一,正如前面已经指出,是民族式主权国家的衰落。民族国家,乃是理性时代以来主要的政治建制,它的成立,一方面通过国家对公共权力及法律的垄断,一方面则因为就多数目的而言,它也是政治行动有效的行使场地。民族国家地位的降低,来自上下两项因素。就第一方面而言,它的权力功能,正快速地让与各种超国家级的组织机构。另一方面,也由于大型国家及帝国的纷纷瓦解,小国林立,在国际无主的乱阵中缺乏自卫能力之故。而在国境之内,各国也逐渐失去对国事的传统独霸权力,私人保安和快递服务的兴起,恰好证明原本普遍由国家部门负责的事务,正大权旁落至民间手中。
不过这些发展,并未使国家成为多余或无效的一项存在。事实上就某些方面而言,在科技的相助之下,国家对个人的监督控制能力反而加强。因为所有财务、行政事项、大小银钱出入(除了小笔现金交易之外),可能都有电脑忠实记录;而一切通讯对话(除了在户外当面交谈),也可以予以截听记录。但是尽管如此,国家的形势已经变了。本来自从18世纪以来,一直到20世纪的下半期为止,民族国家的管辖范围、势力、功能,莫不持续扩增。这是“现代化”不可避免的主要特征。不论个别政府的性质为何——自由、保守、社会民主、法西斯,或共产党——在现代化大势达到高峰之际,“现代”国民的生活种种,几乎都由本国政府的“所为”或“所不为”全面操纵(除了在两国冲突时,局势就非本国政府单方面所能控制了)。甚至连全球性力量造成的冲击,如世界经济的兴衰大势,也通过政府决策与建制的过滤方才及于民众。然而到本世纪末,民族国家却开始被迫改取守势,去面对一个它不再能控制的世界经济;面对它自己一手创立,以解救本身国际性不强的超国家机构,如欧盟组织;面对财政上日渐明显的无能为力,再不能给予其公民短短几十年前还能信心十足提供的各项服务;更有甚者,面对它再也无法依据它自己的标准,去维护公共法律及社会秩序,而这些正是它之所以存在的主要功能。当年在国家权力蒸蒸日上的年代,它将如此众多的功能大包大揽,集于一身,并为自己设下如此雄心目标,维持绝对的公共秩序与控制。昔日何等风光,与今天的落魄衰颓两相对照,愈使其无能为力的痛苦加重。
然而,世人如要向市场经济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