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如山记异本
美国的大学图书馆,还有香港的,我都进去过。我回国前夕,所住那大学图书馆里正在用轻巧的“推车”往里运书,大批大批地,我看时,是台印《四库全书》,馆里特辟一处地方,立上了很多大书架,来接待这部大书。台湾的书商、出版社,在向美国大学做宣传工作上,不惜费心花钱,我在中文部主任办公室里所见的各式各样的书目,不计其数,不但内容丰富,而且编讲考究,中英文总是都让它并行不缺,还有就是除了台币价目,同时一定有美元价目。我看了,心中暗暗吃惊。我想找一本大陆出版界的同类书目宣传广告品,却一种也没有发现。我心中着实有所感触。
台湾印的书,质量很高,价钱也可观。美国大学对购买图书,是有钱的。所以台湾书店每年单是赚这一笔钱,不是小数目。台湾印书,如大套的丛书,不惜成本,应有尽有,取用真是方便之极。例如我在国内要想翻阅一下《康熙御制文集》,那可费大事了!但在那里,举手可得。做点学问,可以免除多大的时间精力的浪费?这样的一笔文化账,不知可有人算过否?
在那里,我有“特权”出入图书馆内库,自己检书。那都是“开架”的,伸手即取。极大的厅,无数的桌椅,可以做工作。最近看见报上说有一冒牌“教授”,在各图书馆大偷其书!真可够得上一条新闻。记得我们也有过一位“名学者”,就偷书卖书,后被发觉。可见“丑闻”也不分中外。
那书架上满是台湾、日本、香港等地的书,大陆的也有,但极少,立在“书队”里,不免“黯然失色”。来自大陆的我,心头另是一番滋味。
台湾的书,往往大套大套的多卷本。我头一次入库巡礼,就看见《齐如山全集》,十余巨册,煌煌然夺人眼目。我当时就深觉自己太孤陋寡闻了。心中暗语:怎么?竟然有这么多著作!一点儿也不知道呀!
四十年代我在燕京大学时,和齐如山先生通过一次信,讨论“吹腔”《贩马记·奇双会》。齐先生的一切,我并不深晓,只知他是国剧学会的创始人,佐助梅兰芳编撰剧本,是位博学之士。事隔数十年,方知他在海外享名甚高、著述极富了。
可是没有时间也没目力去看他的全集,心里一直抱有遗憾。近日,忽然收到了寄自北京大学的一本书,打开看时,竟是《齐如山回忆录》。卷端题有惠赠于我的上款,下款却是一颗楷字印,印文是“如山先生子女敬赠”八个字,——我一下子“回到”了北美的图书馆,重温了我上文所记的那些情景。
原来这是齐先生全集的第十册,北京宝文堂重排的单行本。看序言,方知齐先生到台以后,到八旬祝寿时已有二百万字的著述。这本回忆录,是他的自传,一下子也就有三十来万字。从他的家世、幼年生活一直叙到他写这部书。
齐先生是河北省高阳人氏。高阳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北方的戏剧鼓书诸般艺术,高阳都居重要地位。别的不及细说,单是那个老“昆弋班”,我二三十岁在天津还赶上了它的最后的一段“黄金时代”,那几位特立独出的绝艺奇才,如郝振基(老生、武生)、侯益隆(净)、侯永奎(武生)、韩世昌(旦)、白云生(小生),简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说与今日的青年人,那是怎么也想象不出的!这地方出人才,使我起敬。我对河北省的人才,抱有特别的“大同乡”的感情。自然,也许有人嫌它“土”。但齐先生也名扬海外,不知可为高阳带来一点“洋”气否也。
巧得很,不久前南开中学老同窗黄裳老弟,特意来信,说是他在此书中发现一则红楼秘本的掌故,亟为录示于我。因此之故,我对这部书也就不同于一般的留意了。
齐先生记下的这段往事,文字不长,引来如下:“光绪十几年间,先君掌易州棠荫书院。有涞水县白麻村张君,送过一部红楼梦,其收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