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不儿罕山,草原人心中的圣山。
滋润着蒙古草原的三条著名的河流:克鲁伦河、斡难河、图拉河就发源于此,但是一一七九年的一个夏日它却从早到晚一直为铅色的阴云笼罩着,从而多了几分沉闷,也多了几分神秘。
夜色渐浓时,一轮皎洁的明月终于冲出了凝滞的云层。
沉闷的暮霭霎时变得清朗了许多,若浓若淡的月色开始漫不经心地洒在草地、河流和蒙古包上,漫不经心地勾勒出一幅静谧的夜景。突然,在轻纱般的昏暗中出现了两个游动的身影,他们脚步轻灵,穿行于错落各处的蒙古包之间时,竟然没有惊动那些听觉灵敏的牧羊犬。待来到近前,但见二人黄冠羽衣,装束奇特,却原来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中原道士。此时,极度的干渴使他们的脸色显得憔悴,但这并没有使他们放慢脚步。两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位中年道士,只见他胸前斜挂两柄长剑,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眸精光四射,虽然身处昏暗却也凛然生威。更奇的是,他的背上居然还背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年轻的那一个身材适中,面目清奇,气质雍贵倒更像一位世家子弟,只是他虽然身无负重,仍只能勉强跟上中年道士。
他们直奔克鲁伦河而来。中年道士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年轻道士立刻听出,“水。”
“还有一个人。”睡醒的孩子说。
孩子说得没错,克鲁伦河畔真的有一个人。此刻,那人正盘膝端坐在草地上,好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在静夜里出现这样一个人原本已经让人有些惊讶,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月光居然一点点在他身上汇集起来,直至在他的周身罩上了一层淡橘色的闪烁不定的光环。年轻道士急忙垂下眼睑,以为自己窥到了天地灵光,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光环已然消失,只有一个凝然不动的魁伟背影如岩石般矗立,显现出一种恒定和气势。
孩子挣了一下,从年长的道士身后滑落下来,随手摘下一个盛水的钵盂,然后向河边飞跑过去。他很渴,可是此时吸引他的并不是克鲁伦河清澈的河水,而是那个奇怪的“雕像”。他在河边蹲下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雕像”,许久,他用畏兀儿(即高昌回鹘,今维吾尔)语轻声问:“你是人吗?”
“雕像”动了动。孩子看到了一张无法形容却终生不能忘怀的脸,幼小的心灵升起了一种天真的崇拜。“你是人吗?”他继续问,这回用的是契丹语。
“雕像”,不,应该说是一位很年轻的牧人,微笑了。他听不懂孩子的话,不过看得出孩子是赶过远路的。他走向孩子,从孩子手中接过钵盂,舀了满满一钵水。“喝吧”,他的表情在说。孩子没有急着喝水,而是回头向他的同伴招手:“师父,师兄,快来啊。”
牧人回头注视着两位外乡人。年轻道士以为一定会在他的眼中看到“你们是谁”这样的疑问,但是没有,他以一种可以容纳一切的神情注视着他们。即使他面容柔和,也掩饰不住他目光的深邃和华灼。
被称作师父的中年道士以痛饮来催促两位徒弟不要耽搁。他们在水袋里灌满了水,又要上路了。孩子向那位奇特的牧人招着手,也不管他是否能听懂,执着地说道:“除了我师父、师兄,你是我见过的最不一般的人。别忘了我们,我叫瑞奇峰,西辽人,他们是我的师父青松道长和师兄石抹重辰。等我长大了,说不定会来找你。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牧人依然微笑着,他并不知道孩子在说什么,但他能感受到一种期待的眼神。他缓慢地举起手,向孩子挥了挥。
三个外乡人像来时一样匆匆离去了。当月光下明镜一般的克鲁伦河隐没在无际的黑暗中时,中年道士蓦然回首,一张因久历风霜而变得冷肃的脸骤然发生了某些微妙的改变。多年前,他偶然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