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阿依莱死后,我就很少再回撒马尔罕的欧琳堡了,我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塞西娅洞度过。除了兀鲁伯每年的寿辰外,我只在回历八二七年(约1424年)、八三〇年(约1427年)因为其他的事情回去过三次,第一和第二次是因为索度夫妇在八二七年先后辞世,第三次则是因为奥玛的儿子、米兰沙的孙子卜撒因出生。
奥玛抱病请我为新生儿祝福。当我将孩子抱在怀中时,我看到他的脸庞端正,酷似他母亲的模样。
我对奥玛说,这个孩子,将成为米兰沙家族的希望。
我并非随口说说,我的感觉每一次都很准确。这是长生天给我的启示,长生天从来不会欺骗我。
果然如我所料,小生命的到来不久之后将他的父亲送往天堂之路,临终前,奥玛放心地将卜撒因托付给前来探视他的堂弟兀鲁伯。昔日的恩恩怨怨烟消云散,此后,卜撒因便在堂叔兀鲁伯的精心抚育下一天天长大,日渐成长为品格端肃、胸怀大志的青年。许多年后,当兀鲁伯被自己的儿子杀害,帝国陷入空前的动荡与混乱中之时,恰恰是被兀鲁伯抚养长大的卜撒因努力统一了河中地区,使帝国被斩断的生命之丝再度得以延续。
更可贵的是,卜撒因留下了一个优秀孙子,这个孙子,巴布尔,被我预见将会成为一代伟大的君王。
回历八五〇年十二月(1447年3月),我被兀鲁伯紧急召到哈烈。这一次远赴哈烈的原因,是因为沙哈鲁病重。
沙哈鲁吩咐兀鲁伯,要我单独觐见。因此,兀鲁伯亲自将我引到寝宫门口时,低声对我说:“塞西娅,拜托你了。”
我点点头。兀鲁伯无非是拜托我让他的父亲走得轻松一些,愉快一些,这一点,我想我会尽力做到。
我走进寝宫,一个宫女恭敬地将我引到沙哈鲁的病床前。宫女悄然离去了,我俯视着沙哈鲁的脸。
沙哈鲁孤独地躺在他那张宽大的雕花木床上。这张雕花木床的式样和图案都是我为他设计的。其实,在沙哈鲁和兀鲁伯父子两人的宫廷中,他们都已习惯使用我为他们设计的许多东西,从床到几案到镜子到盥洗用具等等,我对大自然的钟爱和独有的审美情趣无所不在。多少年来他们的习惯一直没有太大改变,而他们之所以如此倒不完全是因为我所设计的每一样东西都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我在后期的设计里充满了感伤和怀旧的情绪,这样的情绪恰恰能引起他们父子的共鸣。
沙哈鲁仿佛睡着一般,微微合着眼睛。他的脸颊深陷,头发完全白了,岁月无情,当年的英俊潇洒和活力无限都在岁月中消磨殆尽。
我默默凝视着他,直到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我。
“塞西娅,你刚进来吗?”
“有一会儿了。”
“是吗?难道说我又睡着了?”
“当然,你从小就觉多。”
“你一直坐在我身边看着我?”
“对,你可老多了。”
他向我微笑:“可你一点没见老。你的样子,好像比我年轻三十岁。一定是圣女泉让你永葆青春的容颜。”
“是啊,要不他们怎么都叫我老妖精呢。”
沙哈鲁艰难地微微一笑,我一直有办法让他开心起来,哪怕在他的生命行将结束的时候。
“塞西娅,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惦记着你,担心你赶不上来送我,那样你会遗憾的——像我当年一样,抱憾终生。”
“我一定能赶上。”
“这倒是。你一向体格强壮,不像欧乙拉那样柔弱。”
沙哈鲁的眼睛里蓦然闪过回首往事的黯然。
我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他将我的手攥在了他的手心里。他的手像他的人一样苍老了,失去了往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