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的事,他身为军官,效力疆场,分属当然。过去他曾多次要求出任军职,都遭到拒绝,这次却于无意中邂逅得之。只是如今北边多事,正是需要人手之际,却偏把他调到闲散之地西北边境去,还说什么“长为西陲之屏藩”,杜绝了他真正为国效劳的机会,这才使他抱憾无穷。
诏旨下得这样急迫,官家催逼得又是这样紧,赵隆、刘锜只得择日在月底动身。
亸娘与刘锜娘子的离别真是一次惨绝尘寰的生离死别。
扎根于东京的刘锜娘子一旦要离开东京城本来是不可想象的。最近一年半以来,她与亸娘朝夕厮伴,几乎完全绝足于繁华场所。一种潜在的意识在她内心发展起来,她感到自己在变了,不断地向好的、向上的方向变化。只有在这样一种自觉之中,人们才感觉到他活着更有意义。刘锜娘子并不是一个生来就具有深度的人,但她善于向生活中吸收善良、正直、豪侠的成分,使她成为一个能够向深处楔入的人。她自己意识到亸娘就是使她转变的原因。如今晴天霹霹,丈夫突然调职,迫使她不得不离开东京,这还可以容忍,但因此也要离开亸娘,这却宛如割去了她一块心头肉。亸娘在东京也没有多久可住了,等到父亲和刘锜娘子离开东京后,她也要随同婆母回到保州去住家。亸娘从来没有意识到她能够给刘锜娘子带来什么有益的东西,如果她意识到这个,就不可能给刘锜娘子带来什么影响了。她只感觉到刘锜娘子是她生活中的光辉,离开刘锜娘子,她的生活就变得黯淡,好像一个多思的孩子在傍晚落日时常感到的那种空虚感一样。可是她的空虚感还要沉重得多,那是一种即使把她的生命抽出一部分来也无法加以填补的空虚感。
终于到了分手的一天。
在汴河边舣舟话别之际,刘锜娘子独自强作慰籍,教亸娘放心,说她的爹有她在一旁照应,管保比她自己还要照应得周到。说着,她自己先就掉下眼泪。亸娘听了半天,竭力要想理解而仍无法理解她说的是什么?亸娘牵住了刘锜娘子的衣带,似乎牵着这根衣带就能使日月停驶,使时间与空间永远停留在这一点,河边舣着的这条船也永远无法驶离了。
“细君一串泪,堕地作錝铮,化作鲛绡珠,持以赠远行……”不擅长作诗的马扩竟然也吟成了四句,希望刘锜能把它续成。这时刘锜也心乱如麻,无心续诗,他从行囊中抽出一支竹笛,呜呜咽咽地吹起来,让一缕笛声掩盖其他的一切,在水边柳荫中回荡。
夕阳还挂在柳梢上,无情的舟子不断地催促着要启碇,打断了刘锜的笛声。马扩、亸娘告别了早已沉醉的赵隆以后,不得不从船舱里起身时,刘锜和刘锜娘子又把他们进上岸来。现在只剩得说一句话的时间了。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
没有给马扩续诗的刘锜这时做了一个希望用沉醉来麻痹离别痛苦的手势,补足了她娘子的词意:“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在长亭饯别的酒筵中,他们都喝了那么多的酒,可是醇酒也不能够麻痹痛苦。到了夜深酒醒,痛定思痛时,他们彼此都会感到这从心头剜下来的肉再也不得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