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春光
万历皇帝根本没有看到王锡爵的奏疏——是橙黄橘绿的好时节,隔着窗儿赏雪品梅,外加美人在抱,醇酒一杯,福寿膏一盒,他当然就越发的不想上朝,不想接见臣子,更何况是阅读奏疏了。
他只专注的、充分的享受着他这种无所事事的人生,福寿膏的作用使他越来越懒,时值岁末,他也就更有理由什么事也不做了,别说是王锡爵的奏疏没看,他甚至压根儿就忘了自己还有常洛这个儿子。
围绕在他膝下的是郑贵妃所生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中,他最疼爱的倒也不是常洵,反而是生为女身的寿宁公司;闲暇的时候,他总爱捏着寿宁公主那按得出水来似的小脸蛋,逗着她说:“就可惜本朝没有立‘皇太女’的体制,不然父皇就把帝位传给你了!”
而郑贵妃在一旁听了这话,也总是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看,眼神中的千言万语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然而,就在元旦这天的一大早,他的心情突然产生了一个微妙的变化。
按照大明的礼法,元旦的这天,所有尚未“就藩”的皇子们一大早就要来到他的宫门外,向他行礼贺年——于是,他见到了已有多日不见的皇长子常洛。
时值元旦,那么,从这一天起,常洛就算十四岁了,可是常洛的外表无论从哪一点看都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他的身量矮小瘦削,神情巩带着几分寒怯和几分呆滞,说话的声音小而抖,像是喉咙中有风在吹——但是,尽管小了一大圈,常洛的面貌却像极了他,无论眉、眼唇鼻,自然而然的流露了父子血缘。
霎时间,他瞠目结舌,心中轻轻一震,虽然这种感觉很快的就消逝了,而且他立刻就被接踵而来的元旦朝贺大典给分散了心神,飞快的遗忘了一些;但是,他心中的这一根弦却已经被触动了,几天后又再一次的在他的心中发声,像是常洛在喊着他:“父皇——父皇!”
有一天夜里,他甚至梦见了常洛来到了他跟前,跪伏在他的脚下,双手环抱着他的膝,反覆的唤了他好几声,醒来后,他升起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然后,他不由自主的回想到了自己十四岁的那年;那时的自己已经登基做了四年的皇帝,也已经在四年前失去了父爱——那时的自己正在张居正的严格的教育下读书,学习做一个张居正理想中的好皇帝……
从夜半中醒来的他,心中掠过的感觉开始复杂了起来,甚且带着一丝的酸楚;对于常洛所没有得到的父爱,他兴起了补偿的念头,可是,对于张居正的期许,他在轻轻一颤之后,立刻带着畏惧与逃避的双重心态结束了这条思路——他甚至拿常洛来阻挡张居正,他让自己只反覆的考虑着常洛的口题,即使是稍一失控又想到张居正的时候,他也立刻强迫自己把心思移转到常洛身上来。
于是,这一回,常洛的问题有了改善;他左一遍右一遍的想着:“他毕竟是朕的儿子,十四岁了,还不曾读书,是有点说不过去——”
“大臣们吵了这许多年,也得安抚一下——”
最后,他终于想定了主意;就在正月过后,他颁下正式的诏书,宣布长子常洛出阁讲学。
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很适时的想出了这个主意,既安抚了自己的心,也安抚了大臣们的心——这道旨意一下,立刻就在朝中发生了作用;已然为了争取册立常洛为皇太子而奋斗多年的大臣们,虽然没有达成愿望,却认为事情已经有了转机,希望就在眼前了;一派乐观的人互相传诵着几句话:“出阁讲学,这就是册为皇帝太子的先兆啊——万岁爷必然已经回心转意,只是还不及举行册立大典,又恐误了皇帝子的学业,是以先出阁讲学——”
这派的人便认为,“册立”的事已经指日可待了。
而即使是稍持悲观看法的人,这一回也不像以往那样的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