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子
匆匆忙忙了。回家路上,他总不会忘记顺便买点晚饭所需的菜蔬。衙署前就是一个大露天菜市场,任什么新鲜小菜都有。菌子能知道何种菜在那一月为当时,且会用不很多的钱买到相宜的菜。或是四两猪肉,再加上一点油菜尖子,把油菜同辣子略炒,猪肉剁成饼在饭上蒸好,那就汤也有了,菜也有了,且可以匀为两餐。油呢,炉子同夜里看书的灯,自然是免不了要买,但菌子知道整桶比零买要强五六斤,所以三块六毛钱就要义记徒弟扛一桶送到家来了。至于炒菜的油,可以买也可以不买,到案桌边去秤肉时,莫忘到同时要点肥的,或嘱搭一点花油,回家炒肉时把肉放到锅中略久一点,则要另外炒点莞荽菠菜的油也有了。菌子的厨房,煤油炉子原有两个,这一个把淘好的米放下时,那一个就可以炒菜或然吃完饭后待用的喝茶洗脸水。菌子同房东说过,这也非常方便,那么两个炉子,占地方又不大,简直可以抵一个两眼灶,就是同一个太太同住,这样也很够了。关于与太太同住的话,实际上菌子似乎并不曾想到过,不过同房东闲谈时无意中说及罢了。
一个人花两点多钟来治一餐晚饭,算来是不大合算吧。菌子的同事们,也曾劝过菌子,要他把晚饭这一餐也就包给了署中厨房,可以省许多麻烦。科长那么说过两回,但菌子却笑着不做声。一餐午饭,已就是不得已了,谁还耐烦省这点事来吃这样粗糙使人不放心的饭菜!他初来就不放心那厨房做的饭菜,常常一个人偷偷悄悄跑到厨房去看,见到那些洗菜的人,把才从肥料中取出的青菜,到水中略摇荡两下,提起来振一下水,就放到砧板上切碎丢进锅里了。从此遇到午饭桌上那碗青菜时,菌子竟连用筷子去拨动也不敢。
他并且还有两个不能把晚饭包到公署厨房的理由:其一,到公署吃饭时,同事把他也当成了一味下饭的菜,所以不去。
其二,他把署中科里应办的事办完,除了上那几点钟办公室外,以后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抓弄了。到惯了衙门办事的人,积久就真成了一副机械,自己虽然还可以到家中治一点音韵学,但自己读书,哪里用得五点到六点的长时间呢。菌子又不是一个知道找寻娱乐的人,他也不需要娱乐。若是晚上还有两点钟上办公室,在别个同事,或会生出骂娘的心情来,但在他,则反而有了点着落了。对于晚上这几点钟的空闲,菌子还常苦于找不到一种工作来消磨,如果是把弄饭这两个钟头又缩短为三十分钟在署中吃那顿粗糙饭,时间又多出一点半来,那岂不是更使菌子为难么?
至于菌子把自己做成的饭吃过后,接着又做些什么?那当然第一是先刷牙齿。菌子本来极爱洁净,牙齿,则尤其照料得周到。“菌子,你牙齿非常之白呢。”或者说,“菌子,阁下齿如瓠犀”,或者说“东方朔齿如编贝”,这类话,原出自刻薄的同事口中,含有些嘲笑的夸赞,但这很能使菌子受用。
菌子总觉得这是一种足以骄傲的光荣,不论夸赞出于何等人口中,有无诚意,牙齿值得夸赞,却是事实。他愿意科长对于他拟成的公函呈文稿子,加以措词得体的奖励,但尤其愿意科长对自己牙齿也给以相当的赞美。有一次,一个同事象是猜中了他心思似的,告他“科长同县长讨论到你牙齿,县长说你懂卫生”。这是否出自县长的口中,菌子却不去研究他的真伪,从此以后,菌子与别一个人谈话或独自坐到时,有意无意的却把牙齿常常露着了。
菌子在A地方,就是那么略无变动过了三个整年生活,所谓“那么”三年生活,就是说菌子每日七点钟起床,热水洗脸,用无敌牌大铁筒牙粉刷牙齿,吃白煮鸡子,念关圣帝君的《明圣经》,再进到县公署去办事,每月到月底领三十块钱月薪,终日伏在办公桌上拟公函呈文训令稿子,到午炮后,带着疑心去吃大厨房那种菜饭,下午回家时,转到家中就燃上煤油炉子,花两点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