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妇
“太会说话就更不能教书了。譬如你,讲演第一,唱歌第二,习字就第五,团体服务还不及格。——君子动手不动口,你得学凡事动动手!”
“完全不对。我们打架时,老师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师说的自然是另外一回事。要你们莫打架,反内战,所以那么说。愚人照例常常要动手的!我呢,更不赞成打!打来打去,又得讲和,多麻烦。”
“那怎么又说动手不动口?”
“因为相骂也不好,比打还不容易调停,还不容易明白是非。目前聪明人的相骂,和愚蠢人的相打,都不是好事。”
和要人训话一样,说去说来大家都闹不清楚说什么。主妇把煮好的大酸梨端出,孩子们一齐嚷叫“君子们,快动手动口!”到这时,我的抽象理论自然一下全给两个顽童所表现的事实推翻了。
用过八年的竹架菜油灯放光时,黄黄的灯光把小房中一 切,照得更如在一种梦境中。
“小妈妈,你们早些休息。大的工作累了,小的玩累了,到九点就休息,明天可能有客来。我还有事情要作,多坐一 会儿。瓶子里的油一定够到……”到十二点时,我当真还坐守在那个小书桌边。作些什么?
温习温习属于一个小范围内世界相当抽象的历史,即一群生命各以不同方式,在各种偶然情形下侵入我生活中时,取予之际所形成的哀乐和得失。我本意照十年前的情形再写个故事,作为给主妇明天情绪上的装饰。记起十年前那番对话,起始第一行不知应该如何下笔,方能把一个素朴的心在纸上重现。对着桌前那一簇如梦的野花,我继续呆坐下去。
一切沉寂,只有我心在跳跃,如一道桥梁,任一切“过去”通过时而摇摇不定。
进入九月九号上午三点左右,小书房通卧室那扇门,轻轻的推开后,主妇从门旁露出一张小黑脸,长眉下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悖阌衷谛次恼赂易骼裎铮抑赖模〔挥*太累,还是休息了吧。我们的生活,不必用那种故事,也过得上好!”
我于是说了个小谎,意思双关,“生活的确不必要那些故事,也可过得上好的,我完全和你同意。我在温书,在看书,内容深刻动人,如同我自己写的,人物故事且比我写出来还动人。”
“看人家的和你自己写的,不问好坏,一例神往。这就是作家的一种性格。还有就是,看熟人永远陌生,陌生的反如相熟,这也是做作家一个条件。”
“小妈妈,从今天起,全世界战争都结束了,我们可不能例外!听我话好好的睡了吧。
我这时留在桌边,和你明天留在厨房一样,互相无从帮助,也就不许干涉。这是一种分工,包含了真实的责任,虽劳不怨。从普通观点说,我做的事为追求抽象,你做的事为转入平庸,措词中的褒贬自不相同。可是你却明白我们这里有个共同点,由于共同对生命的理解和家庭的爱,追求的是二而一,为了一个家,各尽其分。别人不明白,不妨事,我们自己可得承认!“
“你身体不是刚好吗?怎么能熬夜?”
“一个人身体好就应当作作事。我已经许久不动笔了!我是在写个小故事。”
主妇笑了,“我在迷迷糊糊中闻到烧什么,就醒了。我预备告你的是,可别因为我,象上回在城中那么,把什么杰作一股鲁又烧去,不留下一个字。知道的人明白这是你自己心中不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妒嫉到你的想象,因此文章写成还得烧去,多可惜!”
“不,并不烧什么。只是油中有一点水,在爆炸。”口上虽那么说,我心中却对自己说,“是一个人心在燃烧,在小小爆裂,在冒烟。虽认真而不必要。”可是我怯怯的望了她一眼,看看她是不是发现点什么。从主妇的微笑中,好象看出一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