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阮
瓦上,从一个屋上打盹的哨兵身后脱出了那个戏院,逃到附近一个熟人家里。第二天一早,那三百个同伴,被十二辆大汽车押送到珠江河堤边去,编成三队,用机关枪扫射了。
四十一天后某个晚上九点钟左右,北京大学东斋大阮的宿舍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客人就是小阮。
其时大阮一面在北大外国文学系读书,一面已作了一家晚报评戏讲风月的额外编辑。因他的地位,在当地若干浮华年青学生,逛客,和戏子娼妓心目中,已成为一个小名人。所住的宿舍里墙壁上和桌子上全是名伶名花明星像片,另外还挂了某名伶一幅对联。同房住的是个山东籍历史系的三年级学生,这学生平时除读书外毫无他务,一自本学期和大阮同住后,竟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戏迷”了。
大阮见小阮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出乎意外,大大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小阮不是在南方过日子,就是在南方死掉了。
“呀,小三哥,原来是你!你居然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人间!”
小阮望着衣履整洁的大阮,只是笑。时间隔开了两个人,不知如何,心里总有点轻视这位小叔。以为祖宗虽给了他一分产业,可是并不曾给他一个好好的脑子。所有小聪明除了适于浪费祖宗留下来那点遗产别无用处。成天收拾得标标致致的,同妇人一样,全身还永远带着一点香气。这一切努力,却为的是供某种自作多情的浮华淫荡女人取乐,媚悦这种女人!生存另一目的就是吃喝,活下来是醉生梦死。世界上这种人有一个不多,无一个也不少。
大阮只注意小阮脸上的气色,接着又说:“你不是从广东来的吗?你们那里好热闹呀!”
小阮依然笑着,轻轻的说,“真是象你说的好热闹。”
小阮见那山东大个子把头发梳得油光光的,正在洗脸,脸洗过后还小心小心把一种香料涂抹到脸上去,心里觉得异常嫌恶。就向大阮示意,看有什么方便地方可以同他单独谈谈。
大阮明白这意思,问那同房:
“密司忒侯,你听戏去?”
那不愿自弃的山东学生,一面整理头发一面装模作态微带鼻音说:“玉霜这次戏可不能不听听。”说了才回过头来,好象初初见到房中来客,“这位客人请教是……”大阮正想介绍小阮给同房,小阮却抢先答话,“敝姓刘,草字深甫,做小生意。”说后便不再理会那山东学生,掉头向壁间看书架上书籍去了。大阮知道小阮的脾气,明白他不乐意和生人谈话,怕同房难为情,所以转而向山东学生闲聊,讨论一些戏文上的空泛问题。那一位倒还知趣,把头脸收拾停当,用小喉咙哼着《荒山泪》出门去了。刚走过后,小阮就说,“这家伙真是个怪物。”
大阮说,“小三爷,你脾气真还是老样子,一点不改。你什么时候姓刘了?做什么生意?来,坐下来,我们谈谈你的经验!说老实话一听到‘清’我以为你早蹩到武汉,被人缚好抛到大江里喂鱼吃了。后来从大姑信上知道你已过广东,恰好广东又来一个地覆天翻,你纵有飞天本领也难逃那个劫数。
可是你倒神通广大,居然跑到北京来了。我羡慕你几年来的硬干精神。“
小阮一面燃起一支纸烟狂吸,一面对大阮望着。似真似讽的说,“七叔,你这几年可活得很有意思。你越发漂亮了。
你样子正在走运。“
大阮只明白话中意思一半,又好象有意只听取那话中一半,混和了谦虚与诚实说,“我们可说是混日子,凡事离不了一个混字。进这学校就重在可以混毕业,在新闻界服务为的是混生活,在戏子里混,在酒肉里混,在女人中混。走的是什么运,还得问王半仙排八字算算命。可是我是个受科学洗礼的人,不相信瞎子知道我的事情。”他见小阮衣着显得有点狼狈,就问小阮到了北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