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涂
人却争着说:“铜匠昨天回来了,现在还忙着挑水,帮别人救房子。”
又一个说:“浇一百石水也是空的,全烧掉了!”这人一面说,一面想起自己失掉了的六岁女儿,呱的就哭了,站起来就跑出去了。另外的人都望到这妇人后身摇着头,(重新记起自己的遭遇),叹息着,诅咒着,埋怨着。
旋即有一个男子,从岳庙门前匆匆跑过去,有一女人见到了,认得是那个铜匠,就锐声喊着“铜匠师傅”,那男人就进来了。那年青男子头上似乎受了点伤,用布扎着,布也浸湿了。铜匠妇人见了丈夫,把死去了的小孩交给他,象小孩子一样纵横的流泪,铜匠见了,生气似的皱着眉头,“死了就算事,你哭什么?”妇人象是深怕铜匠会把小孩掷去,忙又把尸身抢过来,坐到一破絮上,低下头兀自流泪。
那时有人看到这样子,送了一些纸钱过来,为在面前燃着。
铜匠把地下当路的一个破碗捡拾了一下,又想走去,旁边就有一个妇人说:“铜匠,你哄哄周氏,要她莫哭。你得讨一副匣子,把小东西装好才是事!”
四容的妈忙自告奋勇说:“我帮你去讨匣子,我这就去。”
说着,又走到秃头七叔几个小孩子身旁,在那肮脏小脸上,很亲切的各拍了一下,就匆匆的走了。
到善堂时无一个人,管事的还不曾来,守门的又看热闹去了,就坐在大门前那张长凳上等候。等了多久,守门的回来了,说一定得管事的打条子,过东兴厚厂子里去领,因为这边已经没有顶小的了。说是就拿一口稍微大一点的也行,但看门的作不了主,仍然一定得等管事先生来。
一会儿,另外又来了两个男子,也似乎才从火场跑来领棺材的,妇人认识其中一个,就问那人“是谁家的孩子”。那人说:“不是一个小孩子,是一个大人大孩子,——小街上的张师爷!”
妇人听着吓了一跳:“怎么,是张师爷吗?我前天晚上还看到他同祖贵喝酒,昨天还同祖贵在厂里说话,回来几乎骂了半夜,怎么会死了?”
“你昨天看到,我今天还看到!他救人,救小孩子,救鸡救猫,自己什么都没有,见火起了,手忙脚乱帮到别人助热闹,跑来跑去同疯狗一样。告他不要白跑了,一面骂人一面还指挥!告他不要太勇敢了,就骂人无用。可是不久一砖头就打闷了,抬回去一会儿,喔,完事了。”
那守门的说:“那是因为烟馆失火,他不忘恩义,重友谊!”
妇人正要说“天不应当把他弄死”,看到祖贵也匆匆的跑来了,这人一来就问管事的来了没有,守门的告他还没来。他望到妇人,问妇人见不见到秃头,妇人问他来做什么,才晓得他也是来为张师爷要棺木的。
妇人说:“怎么张师爷这样一个好人,会死得这样快?”
那强硬的人说:“怎么这样一个人不死的这样快?”
妇人说:“天不应当——”
那强硬的人扁了一下嘴唇,“天不应当的多着咧。”因为提到这些,心里有点暴躁,随又向守门人说:“大爷,你去请管事的快来才好!还有你们这里那个瘦个儿,不是住在这里吗?”
那守门的不即作答,先来的两个人中一个就说:“祖贵,你回去看看吧,区长派人来验看,你会说话点,要回话!我们就在这儿等候吧。”
“区长派人来看,管他妈的。若是区长自己来看,张师爷他会爬起来,笑咪咪的告他的伤处,因为他们要好,死了也会重生!若是派人来,让他看去,他们不会疑心我们谋财害命!”
这人虽然那么说着,可是仍然先走了。妇人心想,“这人十砖头也打不死,”想着不由得不苦笑。
又等了许久,善堂管事的才来了,一面进来,一面拍着肚子同一个生意人说到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