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
这典狱官听到营上来人,可忙着了,拖了鞋就向外跑。
军官在大堂上站定了,用手指弄着马鞭末端的穗组,兵士皆站在檐口前,典狱官把一串长短不一的钥匙从房中取出来,另外又携了一本寄押人犯的账簿,见了军官时就赶忙行礼,笑咪咪的侍候到军官,喊公丁赶快搬凳子倒茶出来。
“大人,要几个?”
军官一句话不说,递给了典狱官一个写了人名的字条,这典狱官就在暮色满堂的衙署大堂上轻轻的念着那个字条,把它看过了,忙说“是的是的”,就首先带路拿了那串钥匙,夹了那本账簿,向侧面牢狱走去。一会儿几个人都在牢狱双重门外站定了。
老狱丁把钥匙套进锁口里去,开了第一道门又开第二道门,门开了,里面已黑黑的,只见远处一些放光的眼睛,同模糊的轮廓,典狱官按着名单喊人。
“赵天保,赵天保,杨守玉,杨守玉,”有两只放光的眼睛出来了,怯怯的跑过来,自己轻轻的说着“杨守玉,杨守玉,”一句别的话也不说,让兵士拉出去了。典狱官见来了一个,还有一个,又重新喊着姓赵的人名,狱丁也嘶着喉咙帮同喊叫,可是叫了一阵人还是不出来。只听到黑暗里有乡下人口音:“天保,天保,叫你去,你就去,不要怕,一切是命!”
另外还有人轻轻地说话,大致都劝他出去,因为不出去也是不行的。原来那个被提的人害怕出去,这时正躲在自己所住的一堆草里。这是一种已成习惯的事情,许多乡下人,被拷打过一次,或已招了什么,在狱中住下来,一听到提人叫到自己名姓时,就死也不愿意再出去,一定得一些兵士走进来,横拖竖拉才能把他弄出。这种事在狱中是常有的,军人同狱官也看惯了,狱官这时望了一望军官,军官望了一望兵士,几个人就一拥而进到里面去了。于是黑暗中起了殴打声,喘气声,以及一个因为死命抱着柱子不放,一群七手八脚的动作,抵抗征服的声音。一会儿,便看见一团东西送出去了。
典狱官知道事情业已办好,把门一道一道关好,一一的重新加上笨重的铁锁,同军官离开了牢狱,回到大堂,验看了犯人一下,尽了应尽的手续,正想说几句应酬话,谈谈清乡的事情,禁烟的事情,军官努努嘴唇,一队人马重新排队,预备开步走出衙署了。
老狱卒走过那个先是不愿意离开牢狱,被人迫出以后,满脸是血目露凶光的乡下人身边来,“天保,有什么事情没有?”
犯人口角全是血,喘息着,望到业已为落日烧红的天边,仿佛想得很远很远,一句话一个表示都没有。另外一个乡下人样子,老老实实的,却告给狱吏:“大爷,我砦上人来时,请你告诉他们,我去了,只请他们帮我还村中漆匠五百钱,我应当还他这笔钱。……”于是队伍堂堂的走去了。典狱官同狱卒送出大门,站到门外照墙边,看军官上了马,看他们从泥水里走去。在门外业已等候了许久的小孩子们,也有想跟了走去,却为家中唤着不许跟去,只少数留在家中也无晚饭可吃的小孩,仍然很高兴的跟着跑去。天上一角全红了,典狱官望到天空,狱卒也望天空,一切是那么美丽而静穆。一个公丁正搬了高凳子来,把装满了菜油的小灯,搁到衙署大门前悬挂的门灯上去。
大门口全是泥泞,凳子因为在泥泞中摇晃不定,典狱官见着时正喊:“小心一点!小心一点!”
虽然那么嘱咐,可是到后凳子仍然翻倒了,人跌到地下去,灯也跌到地下了。灯油溅泼了一地,那人就坐在油里不知如何是好。典狱官心中正有一点儿不满意适间那军官的神气,就大声说:“我告诉你小心一点,比营上火夫还粗卤,真混账!”
小孩子们没有散尽的,为这件事全聚集了拢来。
岗警把小孩子驱散后,典狱官记起了自己房中煨的红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