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后
叉了手去学走慢步还要坏的一件事情!在吹起床号之后就得爬起,十分钟以内又得到戏台下去集合,接着是站桩子,练八进八退,拳师傅且口口声声说最好是大家学“金鸡独立”(到如今我还不知道这金鸡独立,把一只脚高高举起,有什么用处)。把金鸡独立学会时,于是与我一样大小的人每天无事就比起拳来了。小聪明我还有一点,是以我总能把许多大的小的比败。师傅真是给了我们一种娱乐。因为起得早,到空旷处吸了颇多的干净空气,身体象是日益强壮了,手膊子成了方形,吃饭也不让人,在我过去的全部生活中,要算那时为最康健与快乐了吧。
我们第四棚,是经副官分配下来,住在戏台下左边的。楼上是秘书处,又是军法处,他们的人数总有我们两倍多,但也象并没有许多事可以送那些师爷们去做。从书记处那边阑干空处,就时常见到飞下那类用公文纸画上如同戏台边的木刻画的东西来,这可以见出大家正是同样的无聊。我还记得我曾拾了两张白纸颇为细致的画相,一为大战杨再兴,一为张翼德把守芦花荡。最动人的是张飞,胡子朝两边分开,凶神恶煞,但又不失其为天真。据一个弟兄说,这是军法长画的,我于是小心又小心,用饭把来妥妥帖帖粘在我睡处的墙上了。住处虽无床,用新锯的还有香气的柏木板子铺成,上头再用干稻草垫上,一个人一床棉被,也不见得冷。大家睡时是脚并脚头靠头,睡下来还可以轻轻的谈笑话的,这笑话不使楼上人听到,而大家又可乐。到排长来察时,各人把被蒙了头,立时假装的鼾声这里那里就起了。排长其实是在外面已听了许久。可是虽然知道我们假装,也从不曾发过气。他果真是要骂人,到明天大家上后山去玩,不和他亲热,他就会找到不能受的寂寞了。说到排长也真好笑。因为年纪并不比我们大几多,还是三月间二师讲武堂毕的业,有两个兵士是他的叔叔辈,点名到我们这一排时,常受窘到脸红,真难为他!八氖澹颐堑鲇闳パ剑闭馐且桓鲂啊R蛭懦ざ运谋吭庋止Ь从挚闪难脊院蠹脚懦ぃ*说到“四叔,我们……”排长就笑着走开了。
在放肆得象一匹小马一样的生活中,经过半年,我学会了泅水,学会了唱山歌,学会了嗾狗上山去撵野鸡,又学会了打野物的几样法术。(这法术,因为没有机会来试,近来也就全忘了。)有一天,象是九月十四样子,副官忽然督工人在我们住处近边建起一座栅栏来了。当那些大木枋子搬来时,大家还说是为我们做床,到后才知道是特为囚犯人的屋子的。不是为怕我们寂寞才来把临时监牢建筑到这里,真是没有什么理由。“把监牢来放在我们附近,这不是伯伯叔叔有意做得可笑的事么?”于是鼓动丁桂生(丁桂生,是营长的二少爷,也是我们的同班补充兵),说:“去呀,到七叔那里去说!”
那小子,当真便走到军法长那里去抗议。不过,结果是因为犯人越来越多,而且所来的又多半是“肥猪”,于是在戏台旁筑监牢的理由就很充分的无从摇动了。
第二天,午时以前,监牢做成后,下午就有三个新来的客,不消说看管的责任就归了我们。逃脱是用不着担心的。这些人你让他逃也不敢。这缘故是这类人并不是山上的大王或喽罗。他们的罪过只是因为家中有了钱而且太多。你不好好的为他们安置到一个四围是木柱子的屋子里,要钱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果真是到了这屋子还想生什么野心逃走,那就请便罢,回头府上的房子同田地再得我们来收拾。把所有的钱捐一点儿出来,大家仍然是客客气气的吃酒拉炕。关于用力量逼迫到这类平时坏透了的土绅拿出钱来,是不是这例规还适用于另一个世界,我可不知,但在当时,我是觉得从良心上的批准,象这样来筹措我们的饷项,是顶合式而又聪明的办法了。
桂生回头时诉说他是这样的办的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