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入伍后-传事兵
营门外,起床的喇叭一吹,他就醒了。想起昨夜在床上计算下来自己的新事业,一个鹞子翻身,就从硬木板床上爬起。房中还黑。用竹片夹成黄色竹连纸糊就的窗棂上,只透了点桃色薄灰。他用脚去床下捞摸着了鞋子,就走到窗边去。
把活动的窗门推开,外面甜甜的早晨新鲜空气,夹上一点马粪味儿,便从窗子口钻到房子里来了。那个刚吹完了起床喇叭的号兵,正在营门前大石狮子旁,把喇叭斗在嘴边,从高至低——从低至高的反复着练习单音。营门口两个卫兵,才换班似的,挺然立着,让那头上悬着的一盏飏着灰焰的灯下画出一个影子映到门上去。一个马伕,赤了个肐膊,手上象是拿了一大束马草,从窗下过去。两个担水的,也象是不曾穿衣,口上嘘嘘的轻轻打着哨子,肩上的扁担,两头各挂一个空水桶摆来摆去,走出营门取水去了。在大堂那一边,还有个扫地的伕子,一把大竹帚子,在那石磴子前慢慢的扫着。
又依稀是象在与谁吵嘴骂娘的声音,也可听到。外面壁上的钟,还是把时间“剥夺剥夺”的消磨着。大堂中,正中悬着那盏四方灯,同营门前的一个样,离熄灭还要一些时间,寂寞样儿,发出灰色黄暗的微光,全是惨淡。
天上渐渐的由桃灰色变成银红了,且薄薄的镀了一层金。
房之中,也有黄色的晨光进来,一切墙上的时代瘢疤,便这里那里全是。有些地方,粉灰剥落处,就现出大的土砖来。
他的眼睛,从这一类疮疤样上移动着,便见到自己昨天才由副官处领来的那一顶军帽,贴在墙头,正如同一个大团鱼。帽上的漆布遮檐,在这金色微光里,且反着乌光。地下湿漉漉的,看到地下,就不由得不想起他的《文逊来了,于是走到床边,腰钩下去,从床下把书箱拖了出来。但,立即又似乎想起些别的更重要的事,就重复将箱子推到床下去了——箱子过重的结果,是多挨了他一脚,才仍然回到床下去。
他不忘记初次为副官引到上房去见统领时,别人对他身个儿的怯小是如何的生了惊异,便立志想从一切事情中做一个大人模样来。这时既然起身,第一就是当然应先理床!枕头拍了两下,这是一个白竹布在一种缝纫机的活动下啮成荷叶边的枕头,值得一块钱,因为出门,才从嫂嫂处拿来撑面子的。被盖,是一床电光布的灰色面于的被盖,把来折成一个三叠水式。但是,走开一点,他记起别人告他的规矩,三叠水式是只适宜于家里,于是,又忙抖开折成一个豆腐干式。
有一条昨夜换洗的裤子,塞到垫褥下去后,床上的功课,似乎就告了结束了。
走到窗边,重新伸出头去。对到自己房子那间传达室,门还是关闭着,大概传达长吃多了酒,还在自由自在做梦!外面坪子里,全是金黄色。大操坪里,已来了一队兵士,在那里练习跑步了。从窗子外过去的小护兵,还未睡足的神气,一只手在眼睛边拭着,另一只手拿了碗盏之类出营门去。到门前时,那只在眼睛边的手,便临时再举上去行了一个礼,不见了。
……军队,这东西就奇怪,在喇叭下活动起来,如同一个大的生物,夜里一阵熄灯喇叭吹出时,又全体死去!
因为初来,就发现这类足以惊愕的事。到后又觉得这真可笑,就嗤的笑了。如今是也要象别人一样在喇叭下生活的了,总以为这是一种滑稽的生活。希望在感到滑稽的趣味中不搀杂苦恼的成分,才容易支持下去。
他并不是忘了起床后是洗脸。但人家把他安置到这里,是责任;关于洗脸的事,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责任了!洗脸以及类于洗脸的吃饭,解溲,当然是要自己去找寻。他不知是否是要自己去到大厨房去,还是不久就会有一个伕子将大桶的水拿来给各处房间的人。他又想:这里也许还同县立师范学校一个样罢,盥洗室,是在先就预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