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别处的教堂一样,扑鼻而来的是木头打蜡后的馨香,和石头受潮后的湿气。就在她转身轻轻关上大门之时,她心下已经清楚教堂差不多是空的。牧师的话语和回音相互交织着。她倚门而立——门被圣水钵半遮着——好让眼耳能适应里边的阴暗和回声,然后走到后排,悄悄移到尽头,在那儿她仍能看见祭坛。她参加过家族里的不少婚礼,但由于当时太小而没能去西西尔姨夫和埃尔米奥娜姨妈在利物浦大教堂的豪华婚典,但埃尔米奥娜的身影同精致的帽子,她还是能从第一排里分辨出来。紧挨着埃尔米奥娜,夹在这对形同陌路的父母中间的是皮埃罗和杰克逊。两个家伙瘦瘦的,又长高了五六寸。走道另一边是马歇尔家的三个人。这就是全部的宾客了。完完全全的家庭仪式,没有任何社交版的记者。他们也没有邀请布里奥妮。布里奥妮谙熟整个过程,知道还没错过那最重要的一刻。
“其次,依主的教导,此亦可赎救我们的罪恶,消除私通,那些本不能持一的人或可结成婚姻,而却永不辱没基督的圣体。”
在牧师庄严的白袍的衬托下,这对新人面朝祭坛而立。新娘一袭传统的素装,从后排看去,应该披着厚厚的面纱。她的头发结成一股淘气的单辫,沿着背脊从一堆蓬松的细纱薄棉中垂下。马歇尔笔挺地站着,加了衬肩的礼服在牧师白外袍的衬映下,愈显得线条有致。
“再次,依主的教导,婚姻要求夫妇彼此互相相爱,互相帮助,互相安慰……”
布里奥妮触摸着记忆,编织着细节,仿佛在抚摸肌肤上的皮疹、肌肤上的尘垢:罗拉带着擦伤肿痛的手腕,泪流满面地冲进她的房间;罗拉肩上和马歇尔脸上抓痕累累;在湖畔夜色中罗拉一脸沉默,让那热切、滑稽、古板、连现实与她脑中的故事都不能分辨的表妹送施暴者安全脱身。可怜无助而又脆弱的罗拉戴着珍珠围脖,洒上玫瑰香水,盼望着能摆脱童年的最后一点束缚,匆匆欺骗自己跳入爱河,好免受羞辱,在布里奥妮坚持要交涉和斥责的时候,她却对自己的美好姻缘深信不疑。刚刚长大就被强暴地剥开和占有了的罗拉,要同强奸自己的人结婚,这该是多美好的姻缘呀。
“……若有人能举出一条义理,为何这对男女不可合法联姻,请于此刻开口表明,或从此永远缄默。”
难道这是真的吗?她真的要在此刻站出来,揣着空空的揪紧的胃和忐忑不安的心,迈出虚弱的步伐,身着披风,戴着头饰,沿着长椅间的走道走到过道中央,像基督的新娘那样,用坚定而不容分辩的声音,对着祭坛,对着过去漫长的生涯中从未被打断过的惊讶得张大了嘴的牧师,对着伸长了脖子的宾客,对着面色惨白的新人,摆出她的理由,举出她的义理吗?她并没有蓄意谋划,可是《祈祷书》中的这一问题——她已忘记了——是一大挑衅。而且,障碍到底是什么呢?现在,就在这个最讲究理智的教堂的祭坛前,她终于有机会在大庭广众痛诉自己的所有怨愤,洗涤自己所有的过错。
但抓痕和淤痛早已痊愈,她那时曾经做过的一切陈述也与事实相悖。新娘有父母的许可,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受害者。当然还不止这些;一个是巧克力业的巨子,阿莫牌子的创始人。埃尔米奥娜姨妈又该要不停地搓手了。保罗 · 马歇尔、罗拉 · 昆西,还有她,布里奥妮 · 塔利斯,难道无声密谋,把一个无辜的人送进了监狱?而那些污蔑此人有罪的话正是出于她之口,在阿齐兹的法庭上以她的名义宣读了出来。判决已被执行,债务已经清偿,决议已经生效。
她依然坐在位子上,心跳得越来越快,手掌不停地出汗,头也低得愈低。
“我要求并许可你二人,若知道任何理由,为何你二人不可通过婚姻合法结合在一起,请于此刻坦告,要知末日审判时,人心所有的秘密必将不能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