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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节俭素,而毁誉不同,何也?
这是历史上两个人的评论。季文子是春秋时名臣,道德非常高。公孙弘是汉朝有名的宰相,此人来自乡间,平民出身,很有道德,名闻天下,一直做汉武帝的宰相。虽然做了几十年宰相,家里吃的菜,还是乡巴佬吃的菜根、豆腐、粗茶淡饭,穿的衣服旧兮兮的,非常朴素。我们看《史记》公孙弘的传记,一长篇写下来都是好的,实在令人佩服,不好的写在别人的传记里了。这是司马迁写传记的笔法。公孙弘这个人实际上是在汉武帝面前作假,等于民国以来的军阀冯玉祥一样,和士兵一起吃饭的时候啃窝窝头,回去燕窝鸡汤炖得好好的,外面穿破棉大衣,里面却穿的是最好的貂皮背心,公孙弘就是如此。季文子和公孙弘都折节——所谓“折节”,在古书上常看到,如“折节”读书。曾国藩有几个部下,器宇很大,但学问不够,受了曾国藩的影响,再回去读书。结果变成文武全才,这情形就叫作折节读书。换句话说,就像一棵树长得很高,自己弯下来,就是对人谦虚,虽然身为长官,对部下却很客气,很谦虚,所谓礼贤下士,也是折节的意思。这段书说,季文子、公孙弘这两个人,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都不摆架子,自己也能俭朴、本素,可是当时以及历史上,对这两个人的毁誉,却完全不同。司马迁对公孙弘是亲眼看到的,写历史的人,手里拿了一支笔,绝不会姑息的,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可是中国的历史,大多都是隔一代写的,当代多是记录下来的笔记。由此观之,问题很大,隔了一代,就有许多事情不够真实。但是评论历史人物,却的确需要隔一代。在当代要批评人物,也得留点情面,这就有感情的成分存在,隔一代的评论就不同了,没有情感和利害关系,才能冷静客观。这里的两个人,在当时的为人处世型态和做法是一样的,当代的人很难评论,而后来历史的评论,完全不同。这是什么道理?
范晔称:夫人利仁者,或借仁以从利!体义者,不期体以合义。
范晔是《后汉书》的作者,南北朝刘宋时的名臣。他说范晔曾说过,人并不是各个都仁,有些人拿“仁”来做幌子,在政治上假借仁为手段,以达到个人的私利;另外有些人处处讲义,做事情讲究应不应该,合不合理,可是并不一定是为了一个义的目标而做的。
季文子妾不衣帛,鲁人以为美谈;公孙弘身服布被,汲黠讥其多许,事实未殊而毁誉别者。何也?将体之与利之异乎?故前志云,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无以殊,核其为仁,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者优矣。
这仍是范晔的话,他说季文子身为宰相,他的太太们身上没有穿过好的衣服,鲁国人谈起来,都认为这是自己国家的光荣。可是汉武帝时候的公孙弘,当了宰相,一辈子穿布衣服。(等于现在的人,始终穿一套卡其布中山装,这样不好吗,说他作假,作一辈子可也不容易。)而和他同朝的监察御史汲黯,(这个人汉武帝都怕他,监察御史的职权大得很,皇帝不对,有时他也当面顶起来。古专制时代的皇帝也不好当的。汲黯讲话不大清楚,有点大舌头,好几次为了国家大事,和汉武帝争吵,他站在那里,结结巴巴讲不出话来,把汉武帝都逗笑了,依他的意见,教他不要急。)这个骨鲠之臣,硬作风的人,就当面指责公孙弘是作假。季文子和公孙弘的实际行为都是一样的,可是在历史上,季文子绝对是好的,公孙弘则后世认为他在作假,是什么理由?这就要自己去体会。
用仁义做手段来兴利,或为了天下的利益,或为自己的利益,一是为公,一是为私,差别就在这里。换句话说,历史是很公平的。如果真的做了一件事,在历史上站得住,留给后世的人景仰,是的就是,非的就非。所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