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 -2
啊,这些事好像也说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说那时候,刚才也提过的,我那毫无意志的生活肯定就像金鱼屎一样,金鱼一游动,我就晃啊晃地跟在後面,我和马场的交往也就在这种虚幻的状态下继续著。可是,八十八夜14。——很奇怪的,马场似乎对历法相当敏感。他会垂头丧气地说今天是庚申15,佛灭日16,马上却又接著说今天是端午17,闇夜祭18,常常像这样嘴里喃喃地念著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那天我也在上野公园的那家甜酒屋,四周抱孕的猫、嫩绿的樱树、漫天飞花、毛虫,我一面用全身去感受这些景物酿出来的温暖圆熟的晚春风情,一边一个人喝著酒,一回神突然发觉马场穿著豪华的绿色西装,不知道什麽时候坐在我後面。「今天是八十八夜。」他用他那低音说完,好像觉得很不好意思似的又站起来,两个肩膀大大抖了一下。那就去纪念八十八夜吧,我们笑著下定了这个毫无意义的决心,两人一起跑到浅草去喝酒。那天晚上令我前所未有地对马场产生了一股如胶似漆的强烈的亲昵感。浅草的酒店喝过了五、六家,马场悻悻然叨叨不休地形容著普拉格博士19与日本乐坛的争执。普拉格是个伟大的人,为什麽呢,他又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念著他的理由的时候,我突然很想与我的恋人见面,在一旁坐立不安。我把马场也拉去了。我附耳和他说,我们去看幻灯吧。马场没听过幻灯。很好,很好,今天就让我当一次前辈吧。看在今天是八十八夜,我就带你去吧。我一边用那些玩笑替自己打圆场,一边硬把嘴里还在低声嘀咕著普拉格、普拉格的马场推进车里。快!啊,每次越过这条大河的瞬间总会感到的这份雀跃。幻灯的街道。那条街上,教人难以分辨的一条条小巷和蜘蛛丝一样地四通八达,小巷两旁的房子一间间,大约一尺二尺宽的小窗里尽是年轻女孩娇柔的笑容。只要踏进这条街,肩上的重担就能一瞬间消失,每个人都会彻底忘却自己的身段,好像逃脱的罪犯一样,优美而沈著地度过一宿。马场好像是第一次来,却没露出什麽特别惊讶的样子,用悠闲的步调走在我的一小段距离外,一张一张地端详两侧一扇扇小窗里女孩子的脸孔。走进巷子走出巷子拐进巷子到达了巷子之後,我停下来偷偷顶了一下马场的腰小声告诉他,我喜欢这个女孩。嗯,从很久以前。我倾心的女孩子眼睛也不眨,对著我把小小的下唇往左撇了一下。马场也停下来,垂著两只手伸长脖子,仔细凝视起我的恋人,最後回头大喊。
「呀,很像。很像。」
我这才想到。
「不,她哪能和小菊比。」我僵在那儿。这个反应实在很奇怪。相当虚张声势的回答。
「这种事是不能比的啦,」马场显得有点狼狈笑著说,马上又紧皱著眉头,「唉,什麽东西都想拿来比较是不行的。这是比较精神的愚劣」他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前走去。第二天早上,我们在回程的车里一言不发。车里弥漫著彷佛谁一开口两人就要打起来的凝重气氛。等车挤进了浅草的人群里,我们也总算渐渐恢复了一般人的欢乐心情的时候,马场很认真地开口了。
「昨天晚上那个女的这样告诉我。她说,我们才不像你们想的那麽轻松呢。」
我努力作出夸张的笑容。马场一反往常地爽朗地微笑,拍拍我的肩膀,
「那真是日本最棒的一条街了。每个人都抬头挺胸地活著,一点也不觉得自卑。我真的很惊讶,她们每天都过得很认真。」
从那天起,我就把马场当作亲人似的黏在他身边,甚至觉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交到朋友。然而,交到了朋友的同时,我却也失去了我的恋人。那实在是在难以启齿的凄惨异常的情况下让她逃离我的,所以我也变得有些出名,最後甚至连佐野次郎这种无聊的名字都被人冠上了。这是因为到了现在,我才能这样无所谓地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