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言,快端一屉过来!”钱阿三向刚收留到家里没几天的年轻人吆喝道。
“来了,来了。”阿言手忙脚乱地从一叠蒸笼的最高层取下一屉蒸饼,因为慌张,蒸笼在手中一歪,差点打翻了。
“笨手笨脚!敢情从来没干过活啊!”钱阿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喝道。
“是是是!我一定小心。”
“老头子,你咋尽挑这孩子毛病呢?他是贵人落难,本不该像咱这般干这粗活的。老头子,你就会揉个面儿,也当自己有啥大本事!”还没过几天,老太婆已经疼爱起这个刚来年轻人,数落起自己的老头子。
“算我多嘴。你也别夜叉一般嚷嚷没完啦!”
“哎呀,敢情是我的不是啦!说我夜叉,也不瞧瞧你自个儿,简直就是被雷公劈过的倭瓜。”老太婆一边揭开烧肉的锅盖查看爊肉是否做好,一边用尖刻的话语回嘴。
“老太婆,你就别吆喝啦!这不是客人在等着吗!我不说便是啦。还吆喝啥啊!”
“干娘,是我的不是啊!”叫阿言的年轻人将新蒸好的一屉蒸饼搁在钱阿三面前的木板台面上。
“瞧,这不是,他自个儿都清楚!”钱阿三忍不住还击,扭身又满脸堆笑对一个常来买蒸饼的熟客说,“刘爷,今儿个早啊。还是来四个吗?”
“对,看你们多热闹啊,你这干儿子挺能干啊!”叫刘爷的老头笑着说。说话间,刘爷已经将自己带来的布包裹打开放在钱阿三面前的台子上。
“就他啊,简直一木头,哎,哈哈哈——”钱阿三听到人赞他刚收留的年轻人,嘴上继续数落阿言,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钱阿三手脚麻利地用一个竹夹子从蒸笼中夹出四个冒着热气的雪白蒸饼放在台面上,也不怕烫,用手压着,拿刀一个个片开,又从旁边的一个大瓷盆中夹出四片切得厚厚的五花爊肉依次夹入那四个掰开的蒸饼。
“好了,好了,让您久等啊!”钱阿三说着,将四个夹好爊肉的蒸饼放入刘爷的包裹。
“客气客气。来,十文,搁这咯。”刘爷掏了一个十文的铜钱,自个儿放在钱阿三面前的木钱盒子里,卷起包裹挥挥手走了。
“瞧见了,弄夹肉蒸饼,手脚就得麻利些!”钱阿三扭过头,得意地对阿言说。
被唤作阿言的,正是韩通的儿子韩敏信。他不敢说自己的真名,便从自己的名字中拆出了两个字,自称“韦言”。钱阿三夫妇中年丧子,见这年轻人虽然稍稍有些驼背,但相貌端正,吃苦耐劳,便认他做了义子。
韩敏信到钱阿三家中已经有几天了。这几日的生活,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每日早晨,他与两位老人一样早早起床,开始一天的忙活。当他第一次吃着自己做的蒸饼夹爊肉的时候,他偷偷流下了眼泪。从前,他有自己的家,每日早晨、中午、晚上,都有仆人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端送到自己的面前。什么南食北食,什么山珍海味,他吃过的、见过的美味佳肴实在太多了,多得他懒得去想、懒得去记。他从来也没有关心过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从来不知道一道菜一个饼是如何做出来的。可是,一夜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亲人全都死了,唯独他还苟活在世间。当他咬着自己亲手做的蒸饼吃,当蘸了椒盐的爊肉的味道刺激他似乎已经麻木的味蕾的时候,他哭了,眼泪顺着已经在风霜中变得粗糙的脸颊,落在刚刚出笼的滚烫的蒸饼上,和在了椒盐的咸味中,和在了爊肉的香味中,被他自己吞咽到肚子里。“哎,孩子,别想伤心事咯!”干娘看到他哭了,好心地劝慰。可是,这个好心的妇人看出了他的伤心,却没有看到他内心的仇恨。他将自己刻骨的仇恨,藏得很深,掩盖得很好。他知道,一旦他的秘密被人发现,他的计划就会落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