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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一天天变糟;可这样的难受,这样的肮脏,这样的缺东少西,没完没了的严冬,稀脏粘脚的袜子,总不开动的电梯,冰冷的水,硌人的肥皂,自动断裂的香烟,恶臭难闻的食物--要是有谁对这一切心怀厌恶,这岂不意味着,这并非事物的自然规律?除非还记得从前的事情,明知道那时的状况截然不同,又怎能觉得,如今的一切无法忍受?
他再看一看这间食堂。差不多人人都丑陋不堪,就算不穿那身工作服,依然免不了难看透顶。就在房间的一头,这小个子独个儿坐在桌前喝咖啡,他怪兮兮的像甲虫,一双小眼睛疑神疑鬼,东张西望。要是闭上眼睛不看身边,任谁也会相信,党树立的典型体格--小伙子人高马大,大姑娘胸脯高耸,头发金黄,肤色健康,生气勃勃,无忧无虑--这样体格的人儿到处都是,多得数不过来。可其实,照他看来,一号机场的人们多半矮小黧黑,其貌不扬。怪得很,各部里满是些甲虫一样的小人儿。他们短粗矮小,早早变得胖墩墩,拖着两条小短腿儿,快手快脚,跑东跑西,肉嘟嘟的肥脸木然一团,还有双小而又小的眼睛。靠党的领导,如今这样的品种简直是繁荣昌盛呀。
等到念完了富裕部的公告,电幕上又是一阵喇叭叫,而后播放起一段软绵绵的音乐。这一串数字的狂轰滥炸,叫帕森斯糊里糊涂变得挺激动,便把烟斗从嘴里掏了出来。
quot;富裕部今年还真能干,quot;他会意地摇摇脑袋,quot;对啦,史密斯老伙计,你准有刀片给我用用?quot;
quot;没啦,quot;温斯顿道。quot;我这刀片都用了六个星期啦。quot;
quot;哟,是么……我就是问问,伙计。quot;
quot;真对不起,quot;温斯顿道。
邻桌那个鸭嗓子,在念富裕部公告的当儿停了片刻,如今又聒噪起来,声音还是那样响。温斯顿突然觉出,不知怎的,他在想帕森斯太太,想她稀疏的头发,跟脸上皱纹里的灰泥。不出两年,她的孩子准向思想警察揭发她。帕森斯太太便会给蒸发。赛姆也得给蒸发。他温斯顿会给蒸发。奥勃良同样会给蒸发。可帕森斯,他却不会给蒸发。那没眼睛的鸭子嗓也不会给蒸发。部里那般在迷宫也似走廊里窜来窜去的甲虫,他们同样不会给蒸发。还有那黑发姑娘,小说总局那个姑娘,她也绝对不会给蒸发。看上去,他本能地摸得准,谁能活下去,谁会给消灭--虽然靠什么才能活下去,他却说不出。
就在这时,他猛然从沉思当中惊醒了过来。邻桌有个姑娘,微微斜着身子,在盯着他看。这便是那个黑发姑娘。她乜斜着目光看着他,那眼神怪得很,颇有些专注。刚碰到他的目光,她便把眼睛转了开去。
温斯顿的后背立时变得汗津津,一阵子毛骨悚然的恐惧,涌遍了全身。这恐惧瞬息即逝,却留下种不安的感觉,挥之不去。她干吗要盯着他?她干吗老是跟着他?不幸的是他记不得,他来的时候她是不是早坐在那桌上,还是在他之后才坐到了那里。可昨天,两分钟仇恨那会儿,她可明明就坐在他身后,哪怕这看上去毫无必要。很有可能,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偷听他的话,要搞清他是不是叫得不够响。
方才他怎么想来着?或许她还不真是个思想警察,可真正讲来,数业余的特务最危险。鬼知道她盯了他多久。也许总会有五分钟罢--很可能就在这当儿,他脸上的表情没有控制好。耽在公共场所,或者在电幕的范围内,听任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这简直是种骇人的危险。最细致的地方,才最能戳穿了你。神经质的抽搐,无意识的忧虑,自言自语的习惯--只要是有那么点行为反常,遮遮掩掩,总归是危险的信号。不消说,脸上的表情不妥当,这本身就活该挨收拾;比方说,人家明明在宣布胜利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