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与灯泡
为你的舅公,对你负有义务;如果他是你的外祖父,他就更加觉得对你负有义务;因为再没有别的事情比一个活着的外祖父更使你感到他是个累赘了。所以,你不仅是你舅公的谋害者,而且是你外祖父的谋害者!可是,就像所有真正的外祖父所爱干的那样,你的外祖父也要多少惩罚你一下,不让你这个外孙心满意足,不让你高傲地指着一具淹死者肿胀的尸体说出这样的话来:看哪,我淹死的外祖父。他是一位英雄!在他们追捕之下,他宁肯跳水,也不肯落进他们的掌心。——你的外祖父把尸体隐藏起来,不留给人世和他的外孙。这样一来,后世的人和他的外孙就得天长日久地替他担忧,为他伤脑筋。”接着,他从怜悯这一方突然转向同情另一方,他微微向前俯身,装出一副狡猾的面孔,耍弄调解花招说:“美国!振作起来,奥斯卡!你有人生的目的和做人的使命。人家会宣判你无罪,把你开释的。如果你不到美国去,那你上哪儿去呢?你可以在美国重新寻获自己失去的一切,甚而至于重新找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外祖父!”
尽管维特拉的回答带有嘲讽挖苦的意味,而且刺伤人的心,留下持久的伤痕,然而比起我的朋友克勒普和护理员布鲁诺来,他的回答要肯定得多。克勒普愁眉苦脸,拒不回答那个男人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布鲁诺则说我的外祖父死得绝妙,仅仅因为他刚死,陛下的轮船“哥伦布”号就下水破浪前进了。愿上帝保佑维特拉所讲的美国,它是保存外祖父们的地方,又是我能够赖以复元的假想目标与理想,如果我厌倦了欧洲,想要放下我的鼓和笔的话。“写下去吧,奥斯卡!为你的外祖父而继续写吧!为这个在美国布法罗做木材生意的科尔雅切克,他如今富贵荣华,但已厌倦人生,正在自己的摩天大楼里玩火柴!”
克勒普和维特拉终于告辞而去,布鲁诺便进来通风,用强烈的气流把朋友们扰乱性的气味统统排出室外。之后,我又拿起我的鼓,但不再击鼓召来遮掩死尸的木筏的圆木,而是敲击出那种急速的、不稳定的节奏。自一九一四年八月起①,人人都得按这种节奏运动。因此,关于被我外祖父遗弃在欧洲痛哭哀悼的那一家人,关于他们到我出世为止的生活道路,我只能作简单扼要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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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当科尔雅切克消失在木筏底下的时候,我的外祖母和她的女儿阿格内斯、文岑特·布朗斯基以及他的十七岁的儿子扬,都站在锯木厂码头上筏夫们的家属中间,哀痛欲绝。稍靠边上一点,站着格雷戈尔·科尔雅切克。他是约瑟夫的哥哥,是被人传到城里来讯问的。那个格雷戈尔始终只用同样的话来回答警察局:“我简直不认得我的弟弟。我只晓得他名叫约瑟夫。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才十岁,或者十二岁。他给我擦皮鞋,如果母亲和我要喝啤酒的话,就派他去买啤酒。”
从格雷戈尔·科尔雅切克的答复中可以看出,我的外曾祖母是喝啤酒的,但这对警察局却毫无帮助。科尔雅切克家还有这么一个长子,对我的外祖母安娜反倒帮了大忙。格雷戈尔先在什切青、柏林,后在施奈德米尔混了一些年头,末了定居但泽,在卡宁欣棱堡附近一家火药厂找到了工作。一年以后,在诸如同假符兰卡结婚等等麻烦事统统了结或者搁置不论之后,他娶了我的外祖母,而她则决意跟定科尔雅切克家的人了。如果格雷戈尔不姓科尔雅切克,她可能不会同他结婚,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成亲。
格雷戈尔由于在火药厂工作,所以无论在和平时期还是在接踵而来的战争时期,他都不用去当兵。他们三人仍旧住在那套曾是那个纵火犯避难所的一间半的房子里。可是,事情很明显,这个科尔雅切克不必再同前一个那样老老实实过日子。因此婚后才一年,我的外祖母不得不在特罗伊尔一所公寓租下一爿刚出空的地窖小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