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辑照相师的摆弄
因此他先是扔掉了假胸领,过了不久,他觉得还是不对劲,于是就连活袖口也抛弃了。每次回想起他那些欢快幸福的求爱时光,我都禁不住要为他叹息。
“五十六号的幸福好像进入并且占据了我的整个生活。我只是为每个星期六的来临而活着。假胸领的出现会把我打入绝望的深渊,而它们的消失却又把我推上希望的顶峰。直到冬天逝去,温暖的春天来临,五十六号才鼓起勇气去把握自己的命运。一个星期六他送来一件新的白西服背心,要我为他洗浆熨好备用,向来朴素的他以前是从不穿这种衣服的。我为它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因为从这件背心我看出了他的意图。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这件背心又被送了回来,我热泪盈眶地注意到了一只温柔的小手柔情地搭在右肩上留下的痕迹,由此我得知五十六号已被他的心上人接受了。”
阿银停了下来,一声不吭地坐了一会儿。他的烟已经抽完,烟斗冷冷地躺在他手里。他愣愣地盯着墙壁,昏暗的烛光晃动着,光与影在那儿变幻不定。最后他又开了腔:
“我不准备多谈接下来的那些幸福日子。在那段日子里他真是够讲究的,系着花哨的夏日领带,穿着洁白的西服背心,一天一换的衬衫洁白无瑕,衣领也是高而又高的。我们的幸福看来是那么完满,我对命运别无所求了。唉!只可惜好日子注定不能持续!明媚的夏天过去,秋天来临的时候,我痛苦地注意到一次偶然的争吵——衬衫由七件变成了四件,原先被抛弃的活袖口和假胸领又重新出现了。然后他们俩又和解了——白西服背心的肩膀上留有后悔的泪痕,送洗的衬衫又变成了七件。但争吵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出现狂风暴雨似的争斗局面,有背心上被扯烂的纽扣为证。衬衫慢慢减到了三件,后来又减到两件,而且我那抑郁不乐的朋友的衣领也降低到了一又四分之三英寸。我徒劳无功地仍旧在五十六号的衣物上呕心沥血。我饱受折磨的心仿佛觉得,只要他的衬衫和衣领平整光洁,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化。唉!看来我是白费力气了,他们的和解遥遥无期。可怕的一个月过去,假胸领和活袖口又回来了。我那位不幸的朋友好像以他们的背弃为荣似的。最后,在一个阴沉沉的傍晚,我打开他送洗的衣包,发现他买了一些化纤衣服,我的心告诉我她已经永远地弃他而去了。关于我可怜的朋友这段时间的痛苦,我没法告诉你什么,只需说明一点就够了:他的衬衫由化纤变成了蓝色法兰绒,然后又由蓝色变成了灰色。最后,我在他送洗的衣物里发现一条红色的棉手绢,这立即使我警觉起来,我感到落空的爱已把他逼到永无宁日的境地,我担心会发生最糟糕的事情。接下来令人痛苦的三个星期,他什么衣物也没有送来,后来我终于收到了他的最后一包衣服——好大好大的一包,好像包括了他的所有家当。在这包衣服里,我惊恐地发现有一件衬衫的胸口有一块深红的血污,另外还有一个破洞,这表明一颗子弹轰然打进了他的心脏。
“两个星期以前,我记得街上的男孩们在大呼小叫地说一件可怕的自杀事件,我现在知道那一定说的是他。在我最初的震惊和痛苦过去之后,为了纪念他,我便画了那幅贴在你旁边的肖像。在绘画方面我还有那么一点儿造诣,我相信我抓住了他脸部的神情。这幅肖像当然是凭想象画出来的,因为你知道,我从来就没见过五十六号。”
外面店铺的门铃叮当响了一声,一个顾客进来了。阿银带着他惯有的温和、顺良的神情起身出去了。他在前面的店铺里待了一些时间,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好像再也没有兴致谈他那位失去的朋友了。我过了不久便离开了他,悲哀地朝我自己的住处走去。一路上,我对这个小个子东方朋友以及他那富于同情心的想像力想了很多。我的心沉甸甸的,好像压着什么重负似的——有件事情我本想向他挑明,可我真不忍心开口。我打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