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沼泽地带泥煤的酸味,甚至还触到那温漉漉的青苔地,上面缀有点点白斑,那是苍鹭的遗矢。有一口我念到一篇关于野鸽的文章,念着念着,恍若又回到曼陀丽的园林深处,野鸽在我头顶鼓翅,我听到它们柔和、自得的咕呜,这声音在夏日炎热的午后给人以舒适凉爽之感。只要杰斯珀不跑来,它们的安宁是不会受到打扰的。但是杰斯珀找我来了,它奔跳着穿过树丛,一边用湿漉漉的鼻子唤着地面,经狗一吓,野鸽顿时大可不必地一阵骚动,从藏身处乱飞出去,就像一群老太婆在洗澡时遭人撞见了一样。野鸽劈劈啪啪鼓动翅膀,迅捷地从树顶上掠过,渐渐远去,终于飞得无影无踪。这时,周围复归静穆,而我却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注意到阳光不再在飒飒作声的树叶上编织出图案,树枝变得黝黑森然,阴影伸长了,而在那边宅子里已摆出新鲜的莓果,准备用茶点了。于是,我就从羊齿丛中站起身子,抖一抖陈年残叶留在裙子上的尘埃,打个唿哨招呼杰斯珀,随即动身回屋子去。我一边走,一边鄙夷地自问:脚步为何如此匆匆,而且还要飞快地向身后瞥上一眼?
说也奇怪,一篇讲野鸽的文章,竟唤起了这么一番对往事的回忆,而且使我朗读时变得结结巴巴。是他那阴沉的脸色,使我戛然停止了朗读,并往后翻了好几页,直到找着一段关于板球赛的短讯为止。那段文字就事论事,单调乏味,讲到奥佛尔球场上,中塞克斯队以平庸的打法击球进攻,连连得手,比分沉闷地一个劲儿往上加。真得感谢那些果头呆脑的穿运动衣的角色,因为不大一会儿,他的面容恢复了原先的平静,重新有了血色,他带着正常的恼怒嘲笑起塞雷队的投球术来。
这样总算避免了一场回忆,我也得了教训:英国新闻是可以念的,英国的体育运动、政治情况,英国人的傲慢自大等等,都可以;但是往后,凡是容易惹起伤感的东西,只能让我独个儿去悄悄咀嚼回味。色彩、香味、声音、雨水、浪涛的拍击,甚至秋天的浓雾和潮水的咸味,都是曼陀丽留下的记忆,怎么也磨灭不掉。有些人有阅读铁路指南的嗜好,他们设想出无数纵横交错的旅程,把一些无法联系的地区沟通起来,以此消遣。
我的癖好与阅读铁路指南一样怪诞,但比较有意思,这便是积累英国农村的资料。英国每一片沼泽地的地主是谁,还有他们的雇农,我都—一叫得出名字。我知道一共宰了多少只松鸡,多少只鹧鸪,多少头鹿;我知道哪儿鳟鱼正在翔浮水面,哪儿鲑鱼正在活蹦乱跳。我注意着每一次的狩猎和捕鱼活动,甚至那些训练小猎犬奔跑的猎人的名字,我也熟悉农作物的生长情况,肉类的价格,猪群染上的怪病,所有这些我都感到津津有味。
也许,这是一种打发时光的低级消遣,而且不需要用脑子,但这样,我就能一边读着报刊,一边呼吸着英国的空气;这样,我也才能鼓起更大的勇气,面对异国耀眼的天空。
乱七八糟的葡萄园的破碎的石块,也就因此变得无关紧要,因为只要我愿意,我完全可以驾驭自己左右驰骋的想象,从潮湿的条纹状篱笆上,摘下几朵指顶花和灰白的剪秋罗。
这类采花于篱下的一时之兴,虽说微不足道,倒也有其亲切可取之处,非但与辛酸、悔恨势不两立,而且还能使我们眼下这种自作自受的背井离乡的生活变得稍许甜蜜一点。
多亏这些一时之兴,我还能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神情气爽地满脸堆笑而归,享用简便的午茶。午茶的内容一成不变,总是每人两片涂黄油的面包,还有一杯中国茶。在外人眼里,我们这对夫妇一定刻板得很,死抱着在英国养成的积习不放。小阳台很干净,经过几个世纪阳光的洗晒,变得洁白却又毫无特色。站在这儿,我又想起曼陀丽午后四时半的情景;先把藏书室壁炉前的桌子拉出,房门准时打开,接着就是千篇一律的放置茶具的那套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