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11~15)
的声音,然后振作起来奋力走到超市后面。卸货平台上的铁门已经拉下,但她还是爬上去。她闻到水泥地上腐烂的蔬菜水果的臭味。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积雪已化,她用力踢门,回音砰砰响,她听了很满意,于是又用力踢了几下,直到上气不接下气为止。“就算他们还在里面,小姐,也得过好一阵子才会开门,况且我猜里面八成没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卡罗琳转过身,看到他站在她下方的斜坡上,卡车司机通常利用这种斜坡倒车进入卸货的地方。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她依然看得出他身材高大。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外套,戴着一顶毛线织的帽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我的宝宝在哭,”她说,其实说了也是多余,“车子电池没电,超市大门一进去就有公用电话,但我进不去。”“你的宝宝多大?”男人问。“刚出生不久。”卡罗琳告诉他,几乎想都没想,眼泪即将夺眶而出,声音中也充满惊慌。荒谬极了,她向来瞧不起惊慌的小女人,但现在她正是这副德行。
“现在是星期六晚上。”男人说,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停车场外的街道一片沉寂。“市内所有的修车厂可能都关门了。”卡罗琳没有作答。“小姐,请听我说。”他慢慢开口,声音就像锚一般低沉。卡罗琳知道他尽力保持冷静,刻意安抚她;他说不定以为她疯了。“我上星期不小心把跨接线放在另一辆卡车里,所以没办法帮你充电,但你说得没错,这里很冷,你何不跟我待在我的卡车里?车里很暖和,我两小时前刚送了一批牛奶到这里,正等着看看天气状况。我的意思是,小姐,我很欢迎你到我的卡车里休息,你也可以趁机想想该怎么办。”卡罗琳没有马上回答,他又说,“我是为了宝宝着想。”她看到停车场另一端的角落停了一部载货挂车,漆黑的驾驶室冒着热气。她先前曾看到它,但没有特别注意这部长长、单调、银白的大车子。卡车停在那里,好像世界边缘的一栋房屋。菲比在她怀中喘息,休息了一下,继续哭泣。“好吧,”卡罗琳做了决定,“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她小心跨过一堆破烂的洋葱。当她走到斜坡时,他站在下面伸出手接她,她握住他的手,有点气恼,但也有点感激,因为她可以感觉到腐烂的蔬菜水果和融雪之下有层冰。她抬头看看他,这人一脸大胡子,棒球帽盖到眉毛,帽下是一双深色的和善的眼睛。他们一起走过停车场时,她对自己说:这真是荒谬,而且愚蠢、疯狂。他可能是个用斧头杀人的罪犯,但说真的,她几乎已经累得不在乎了。他帮她从车里拿些东西,将两人安顿在驾驶室内。卡罗琳爬进高高的座椅时,他抱着菲比,然后把小宝宝举到空中交给她。卡罗琳把更多婴儿奶粉从保温壶倒入奶瓶。菲比激动极了,花了好几分钟才明白食物已送到嘴边。即使如此,她还是费了好大功夫试图吸吮。卡罗琳轻抚她的脸颊,最后她终于含住奶嘴,开始喝奶。“有点奇怪,不是吗?”等她安静下来,男人说。他已爬上驾驶座,引擎在黑暗中低鸣,听来好像只大猫,感觉很温馨。世界朝着黑暗的地平线无尽延伸。“我的意思是,肯塔基下起了这种雪。”“每隔几年都会发生一次。”她说,“你不是当地人?”“俄亥俄州的阿克伦城,”他说,“我老家在那里,但已经四处奔波了五年。这些日子来,我老爱说自己四处为家。”“你不觉得寂寞吗?”卡罗琳问,心里想着平常的夜晚,她晚上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她不敢相信现在居然置身于此,跟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密地交谈,感觉实在奇怪,但也很刺激,好像跟一个你在火车或公交车上碰到的人吐露心事。“噢,有时候会。”他承认。“这工作当然很寂寞,但我也经常意外碰到某些人,例如今晚。”驾驶室里暖暖的,卡罗琳觉得自己逐渐松弛下来,轻松地靠在椅背很高很舒服的座椅上。雪花仍在街灯中飘落而下,她的车子停在停车场的中央,成了孤单单的一个轮廓,车身覆满了白雪。“你打算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