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头附近。开始我只看到她的红得发亮的头发,后来我认出了她。昂热拉身着蓝上衣和白裤子。她也看到了我。但是她停住不走,我也停住不走。
事后我们谈起过这一瞬间,问对方为什么我们会呆住了,只是凝视着对方。昂热拉说:“我已在站台上站了几个小时。我是九点开车离开戛纳的,老怕来晚了。这天早晨我的举止像个机械的木偶,不像一个人。当我后来看到你时,我根本动弹不得。我简直相信我要瘫痪了。我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但我做不到我想做的事,也就是跑向你、拥抱你、吻你。我无法离开原地。我的向往和我的欢乐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变得如此巨大,当我终于看到你时,当我本来应该高兴时,我反而无比伤心了。这是最奇怪的。对,我心情悲伤,非常严肃,亲爱的。”
我同样如此。我不能理解,今天还不能。但我也感到一种巨大的悲伤,在文提米格利亚那座外形可憎的边境火车站的站台上,太阳火辣辣的,我非常严肃。我连伸手打招呼都不能,昂热拉也一动不动。
一个意大利行李员推着车过来了。我把我的两只箱子和我的旅行包放到车上。他说,他在出口处等我。他推着他的车子,我跟在他身后,像木头人似的,冷冷地无所适从,跌跌绊绊。昂热拉仍然不动。我沿着长长的火车往前。行李车消失在一架下行的货梯旁。我继续走啊走。我来到了昂热拉身边。她脸上的表情紧张而又克制。站台上只剩下了我们,阒静无声。我们四目相对。我又一次看到,在昂热拉棕色的大眼里我非常微小。我们不讲话。我们默默地拥抱,用尽全力抱紧,拥抱了很长时间。昂热拉抓起我的手,我们缓缓地沉默地走向通地下通道的台阶。过道在铁轨下面,通向火车站大楼,里面非常脏,有来苏儿的臭味。我们继续前行。现在,我们俩几乎是目不转睛地对望。我们仍然是沉默严肃。我们沿着另一道台阶上去,穿过一道栏杆和一个厅,来到站前广场上,昂热拉的车停在那里,搬运行李的行李员也等在那儿。下午的这个时辰,烈日当空,大街上见不到人影,家家窗户紧闭,木制窗棂或白或绿。
火车站对面有一家酒店,人行道上有几张桌子,它们属于一家咖啡馆。一只毛蓬蓬的狗贴着墙趴在那里。这里也是死一般的寂静。昂热拉坐到方向盘后面,为我打开她旁边的车门。那一刻我想到了死。我想,它比爱情更强大,它会找上每个人,结束一切,包括最伟大的爱情,我们对此必须忍受。当我上车时,我非常顺从。我再没去过文提米格利亚。
50昂热拉一如往常把车子开得很稳很平静。我们来到意大利的海关,然后来到法国海关。官员们站在露天里,他们也非常热。他们穿着衬衫和裤子工作,他们的衬衫上汗斑点点。那些官员非常有礼貌,一切都进行得很快。无论是在意大利一边还是在法国一边,官员们都跟昂热拉调情,但是,当他们看到昂热拉没有反应时,他们就悄悄地停止了。我们开上一条高速公路,昂热拉在一个收费站停下来,交费。公路上的空气似乎在沸腾。我脱去上装,扔在后座上,解开领带。我们还是没有交谈。昂热拉开车很快,大约五分钟后她踩刹车,把车开进一个停车场,停下来。接下来的瞬间我们相互拥抱接吻,那么猛那么使劲地搂着对方,甚至带着绝望,好像一个人是另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保护和支撑似的,事实上也是如此。现在,我们终于能开口交谈了。
“昂热拉……”
“我亲爱的,我真高兴。”
“我也是。”
我们又狂吻。当我们讲话时,我们相互在脸上、额上和眼睛上吻了无数次。我们长时间地吻对方的唇。
“你在我身边,终于来了,罗伯特。我已经想过,我没有你会失去理智。”
“咱们在一起。我现在就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