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在所有可能找见的场所
“请、请,尽管吸。”我回答。
他在我旁边弓腰坐下,从裤袋里掏出“七星”,用火柴点上,熄掉火柴,投进烟灰缸。
“住26楼。”他缓缓吐出一口烟说,“和儿子夫妇同住,两人说吸烟会把房间熏出味来,所有想吸烟就来这里。您吸烟么?”
我说戒烟十二年了。
“我戒掉也可以的。反正一天才吸几支,想戒什么时候戒都不费事。”老人说,“只是,外出买烟啦、特意出门来这里吸一支啦——由于有这类琐碎的事发生,每天每日得以顺利滑过。还能运动运动身体,避免想多余的事。”
“就是说是为了健康而继续吸烟啰?”
“正是正是。”老人神情很认真。
“您说住在26楼?”
“是的。”
“那么您可认识住在2609的胡桃泽先生?”
“嗯,认识,戴眼镜的那位吧?是在‘所罗门兄弟’工作?”
“Merrill Lynch.”我纠正道。
“对,是Merrill Lynech.”老人说,“在这里说过几次话。那位先生也时不时坐这沙发。”
“胡桃泽先生在这沙发上做什么呢?”
“这——,我不晓得。大概只是愣愣地发呆吧。好像不吸烟的。”
“就是说像思考什么似的?”
“不大清楚那方面的差异。发呆——思考。我们日常性地思考东西。我们决不是为了思考而活着,却又似乎同样为了活着而思考的。这么说好像和帕斯卡的学说相反,说不定我们有时倒是为了不让自己活着而思考的。发呆——未尝不可以说是下意识地驱使那种反作用。总之问题很难。”如此说罢,老人深深吸一口烟。
我试着询问:“胡桃泽先生没说过什么吗,比如工作压力大啦家里发生矛盾啦……”
老人摇一下头,把烟灰磕落在烟灰缸里。“如您所知,大凡水都流经所给的最短距离。但在某种情况下,最短距离是水本身所造成的。人的思考同水的这一功能相类似,我总是怀有这样的印象。可是,我必须回答您的问话。我同胡桃泽先生从未谈过那么深入的内容,只是不咸不淡闲聊罢了,天气啦公寓守则啦,不外乎这些。”
“明白了。耽误您时间了。”我说。
“有时候我们并不需要语言。”老人好像没听到我的话,“而与此同时,无须说,语言则常常需要我们这个中介。没有我们,语言就不具有存在的意义——不是这样吗——从而成为永远没有发声机会的语言,而没有发声机会的语言早已不成其为语言。”
“的确如您所说。”我说道。
“这是不知思考了多少次的有价值的命题。”
“就像禅的公案。”
“正是。”老人点头。
吸完一支烟,老人起身,走回房间。
“祝您愉快!”他说。
“再见!”我说。
星期五下午两点过后,我上道25楼和26楼之间的楼梯转角平台,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一边看着映在镜子里的自己一边唱歌。刚上小学的年龄。粉色t恤,粗斜纹布短裤,背一个绿色D形背囊,帽子放在膝上。
“你好!”我说。
“你好!”女孩儿停止唱歌。
本来我很想在她身旁坐下,但又不愿意有人路过时怀疑自己不地道,便靠在窗边的墙上,保持距离和她交谈。
“放学了?”我试着问。
“懒得说学校的事。”女孩儿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
“那就不说学校的事。”我说,“你住这座公寓?”
“住。”女孩儿回答,“27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