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青绡帐三生谈夙恨 碧纱橱深夜病相思
里头虽早感念贾政的实心,此等言语竟如东江西海一样。贾政说完了,再说道:“你们明白?”两人玲珑剔透似的,如何不知道,也就脸儿上红一红,回一句“明白。”贾政便自去了。这里王夫人、李纨听见了,加倍小心。
黛玉本欲在王夫人前略略应酬些,因晚上紫鹃说起袭人许多说话,心里很烦,便叫晴雯下了帐钩。晴雯又触起王夫人听信袭人撵她的情节,见王夫人在房,也讪讪地走开去了。那里黛玉在帐中看见,也暗暗地点头。只剩得紫鹃与王夫人、李纨寻些闲话谈论。
且说宝玉,在碧纱橱里一夜哪曾合眼,悄悄地拉着莺儿问些话。先听见袭人嫁了蒋玉函不胜叹息。莺儿道:“二爷怎么能先知?”宝玉道:“我实告诉你,怎么能先知,我只在暗处看出来的。”莺儿一定要追究什么暗处,宝玉道:“人也去了,说她话长,藏些厚道也罢了。”
宝玉在莺儿面前不好意思,略将宝钗问了几句,便即根究黛玉近日如何动静,莺儿也不肯隐瞒,便说道:“二爷你还问怎的,你还不知,林姑娘这番回过来变了个人似的。”宝玉吓了一跳,道:“怎么样变?”莺儿道:“她这人材儿,不必说了,照旧一样。从前还不肯吃药,不肯将养;如今是药也肯吃,将养也肯将养,性气也平和。”宝玉道:“这不变好么?”莺儿道:“变是变好了。只有一句话……”宝玉道:“什么话?”
莺儿道:“我打常听见,不许人说起‘宝玉’两字,就恨你到这个地位。”宝玉吓了一跳,慢慢地淌泪道:“恨是该恨的,但不能剜出心肝来。”
莺儿道:“我劝二爷也看破此,还说二爷回来后要到她那里探一探,立该就要搬出去。”宝玉哽哽咽咽地道:“搬到哪里去?”
莺儿道:“听得说她良大爷来,就要搬出去。”宝玉这一惊不小,心头乱跳,四肢渐渐地热将起来。莺儿懊悔不迭。
宝玉又央及道:“我而今也不敢到潇湘馆法,我只要晴雯、紫鹃来看看我,容我说一句话。”莺儿道:“二爷说得好容易,她两个近日好不金贵呢!林姑娘同她时刻不离,太太也不去使唤她,我敢去拉扯?”
宝玉道:“紫鹃呢,罢了,晴雯难道也变了?也跟了林姑娘一路儿?”
莺儿道:“就算晴雯心上有二爷,如今现在林姑娘那边。又是回过来的人儿,也是女孩子儿,怎样无缘无故跑到这屋里?况且老爷也在这屋里。还比起先老太太的时候,姑娘们尽着往来么?”
宝玉想莺儿的言语果然有理,不能驳回,只在枕上流泪伤心不住,心里总想着黛玉不知存什么主见。越想越烦起来,便叫莺儿将盖被全个揭掉了。莺儿吓了一跳,将宝玉额上一摸,又自己额上一试,觉热得许多,便道:“二爷,你心里烦,耐着些罢,什么天气要揭盖被?你要紫鹃、晴雯来说话,慢慢地与太太商议。”
这句话点醒了宝玉。到了第二日,王夫人从黛玉处回来,听说宝玉身上不好,便吓慌了。连忙来摸一摸,走出来跟问莺儿,知道缘故,只得来屋伴他。一面叫快请太医,也不等宝玉开口便自己来安慰他,叫他宽心,便说:“林妹妹呢,已回过来了。你老爷呢,已经定了主意。况且她现在园子里,还飞到哪里去?若说晴雯、紫鹃这两个人,难道我使唤她不来?我的儿,你总好好地定定神,等太医瞧过了,包我身上叫她两个来。凭你问她什么话,凭你同她们照旧玩笑,总使得。就老爷来问,也有我招架。不要说这两个,就是林妹妹也包在我身上,我便同你珠大嫂子商量,慢慢地劝她。你们两个本来好得很,难道而今倒生分起来?况且她若没有缘,老太太也不再送她回转来了。你听见古来有几个回转来的人儿?你这个实心孩子也不要太糊涂了,我而今就去把她两个叫了来。”
宝玉听了,也就顾不得臊,便道:“很好,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