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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丝一身黑衣,游走在纽约喧扰的大都会区。曼哈顿中城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驻足于路边的女孩。一身艺术系学生打扮的露丝走到哪里都不会引人注目,大家只当她是个平常的大学生。但对身居天堂的我们而言,她肩负着重大使命,凡间绝大多数的人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琳茜和塞谬尔的毕业典礼之后的第二天,我跟着露丝一起出去漫游。她走到中央公园,虽然早已过了午餐时间,但公园里依然相当热闹。情侣们坐在参差不齐的草地上,露丝偷偷地望着他们。在这个晴朗的午后,她的窥伺显得格外醒目,有些年轻人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但他们一接触到她的目光,便马上把头低下来,或是转头看其他地方。
走着走着,她横越了中央公园,她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有些角落树木密布,她甚至可以待在那里记录这里曾经发生的暴力事件。但她选择了大家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比方说公园东南角的小池塘,池面平静闪亮,池边宁静凉爽,而且附近人来人往,比较热闹。她也常去公园里的人造湖,这里相当清幽,湖边常见老人扬起手工雕刻的美丽帆船。
公园里有个动物园,她经常坐在通往动物园小径旁的长椅上观看,碎石路另一头有个保姆带着小孩出来玩,还有一些成年人独自坐在树阴下看书。虽然走得很累,但她依然从背包里拿出日记,她翻开日记,放在膝上,手上拿支笔假装写东西。她知道一个人坐在公园时,最好装出有事情做的样子,不然就会有奇怪的人过来搭讪。日记是她最亲密、最重要的朋友,日记里装着她所有的心事。
坐了一会儿,她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保姆在毯子上睡着了,小女孩一个人走来走去迷了路,眼看就要走进公园和五马路之间的玫瑰花丛。露丝回过神来,正想和普通人一样不顾一切地大声警告小孩的保姆,但冥冥之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惊醒了保姆,她醒来之后猝然坐直,高声喝令小女孩回来。
在这种时候,露丝总觉得天堂与人间仿佛存在着相互对照的密码,一组是平安长大的小女孩,另一组则是不幸遇害的小女孩,两者之间好像有着某种神秘的无法摆脱的关联。保姆收拾好东西,卷起毛毯,准备带着小女孩离开,露丝这才看到刚才是谁警告了保姆,那是一个小女孩。很久以前,小女孩迷路走进玫瑰花丛,自此就消失无踪。
从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判断,露丝知道这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但她只看到小女孩一个人,不知道事情发生在白天或是黑夜,小女孩身旁没有保姆,也没有妈妈,小女孩就这么失踪了。
我和露丝一起坐下来,她翻开日记,在里面写道:“时间?小女孩在中央公园迷路走向树丛,白色的衣领镶着丝边,好精致。”写完之后她合上日记,顺手把日记放回背包里。不远之处的动物园里有座企鹅馆,到那里去坐坐通常能减轻她的痛苦。
我们整个下午都待在馆里,展场四周的座椅铺着绒毡,她一身黑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远远看去只看到她的脸庞和双手。企鹅摇摇摆摆地前进,一面发出咯咯的叫声一面潜进水里,它们姿态笨拙地滑下栖息的岩石,一到水里却变成穿着燕尾服的勇士。小孩子把脸贴在玻璃箱上兴奋地大叫,露丝数数活生生的小孩,也细数在场有多少孩童的阴魂。展示馆内四处洋溢着小孩愉快的笑声,只有在这短暂的一刻,她才能将鬼魂的哀鸣逐出脑外。
毕业典礼后的那个周末,小弟像平常一样早起。七年级的他每天在学校买午餐,他参加学校的辩论队,上体育课时,他也像当年的露丝一样,总是拖到倒数第一二个才进体育馆。他不像琳茜那么喜欢运动,外婆说他只会练习摆出“高傲的姿态”。
他最喜欢的不是级任老师,而是一位图书馆馆员,这个高瘦、苍白、一头硬发的女人的保温壶里装着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