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亡的恐怖吓得发疯的人们拚命往地里钻,躺在那里,脑袋也不抬,一动也不动。
黄昏以前,切尔诺亚尔斯基团的那半个连动摇了,爬起来就往回跑。“咱们被包围啦!”的喊声传到了哥萨克们的耳边。哥萨克也爬起来,撞断灌木,丢下枪枝,连爬带滚,向后退去。逃到安全地带以后,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就倒在一棵被炮弹炸断的松树底下,缓了缓气,立即就看到了朝他走来的加夫里尔·利霍维多夫。他象醉汉似的脚步乱踏,两眼看着地面,一只手好象在空中捉什么东西,另一只手仿佛在拂去脸上看不见的蛛网。他的步枪和马刀全不见了,汗湿的棕色头发直垂在眼前。他绕过一片空地,走到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跟前,停下来,用歪斜、恍惚不定的目光看着地面。他的膝盖轻轻地抖动着,腿弯了下去,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觉得,利霍维多夫蹲下去的样子好象是为了要飞起来似的。
“是啊……你知道,怎么能……”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刚开口想说什么,只见利霍维多夫的脸抽搐起来。
“你住嘴!”利霍维多夫叫道,然后蹲了下去,扎煞着手指头,惊骇地四面张望着。“你听着!我来唱支歌,神鸟飞到猫头鹰跟前,说:
你说说,亲爱的猫头鹰,
你说说,库普列亚诺夫娜,
谁比你的官大,谁比你的官高?
老鹰是国王,
老鹞是少校,
老鵰是大尉,
山鸽是乌拉尔的哥萨克,
家鸽是近卫军,
斑鸠是常备兵,
白头翁是加尔梅克人,
寒鸦是茨冈少女,
喜鹊是贵妇人,
灰脖鸭是步兵,
鸿雁是摩尔达维亚女人……”
“你等等!”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脸色苍白,请求说。“利霍维多夫,你这是怎么啦?……病了吗?啊?”“别打岔儿!”利霍维多夫的脸都涨紫了,努着发青的嘴唇,傻笑着,仍然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朗诵调子继续唱道:鸿雁是摩尔达维亚女人,
野雁是傻瓜,
天鹅是捣蛋鬼,
白嘴鸦是炮队,
黑老鸹是巫师……
鱼鹰是提琴手……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跳起来,说:
“咱们走吧,咱们到自己人那儿去吧,不然的话,德国人会把咱们捉去的!你听见了吗?”
利霍维多夫挣脱手,嘴唇上挂着冒热气的唾沫,急急忙忙地继续唱道:
夜莺是音乐家,
燕子是巨人,
仙鹤是光肚汉,
翠鸟是税吏,
麻雀是十人长……
歌声突然中断了一下,但又沙哑地拖着长声唱起来。从他那龇着牙的嘴里迸出的已经不是歌声,而是越来越刺耳的狼嗥了。尖利的犬牙上沾满了珍珠似的唾沫珠。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恐怖地看着不久前的好伙伴发疯的斜眼,看着他那头发紧贴在头皮上的脑袋和象蜡塑的耳朵。利霍维多夫已经是在愤怒地吼叫:
军号奏起光荣的凯歌。
我们渡过了多瑙河
土耳其的苏丹已经战败,
基督的信徒被解放出来。我们象蝗虫一样,
飞过山岗。
所有的顿河哥萨克,
都端着别旦式步枪。
我们要把你们这些小火鸡,
个个都剥得精光。
把你们的孩子,
全当俘虏带回家乡。
“马丁!马丁,到我这儿来!”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看到马丁·沙米利正一瘸一拐地从林间空地上走来,就大声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