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擦着松树梢,飘过林间空地,就象鸢鹰发现了地上的死兽似的,在冒着热气的灰绿色沼泽地上空盘旋。细雨蒙蒙。人们浑身湿透,怒气冲冲地走着。走了三天,在离进攻地区不远的大波列克村和小波列克村驻了下来。休息了几天,准备向死亡的道路上进军。
这时候,一个哥萨克特别连与第八十师师部一同向即将发生战斗的地方开来。鞑靼村第三期应征的哥萨克都编进了这个连。第二排全是同村的人:独臂阿列克谢·沙米利的两个弟弟——马丁和普罗霍尔,原莫霍夫蒸气磨坊的机器匠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麻子阿丰卡·奥泽罗夫,原村长马内茨科夫,沙米利家的邻居——额发特别长、瘸腿的叶夫兰季·加里宁,身材长得很不匀称的大个子哥萨克博尔谢夫,短脖子、象狗熊似的扎哈尔·科罗廖夫,全连的活宝加夫里尔·利霍维多夫——这是个罕见的长得象野兽一样的哥萨克,由于一贯毫无怨言地忍受七十岁的老娘和妻子(一个面目丑陋,但很放荡的娘儿们)的殴打而闻名,——还有许多别的人,都分配在第二排和同连的其他排里。一部分哥萨克原来是在师部当传令兵,但是十月二日由枪骑兵替换了他们,这个连就根据师长基琴科将军的命令,被派到前线来了。
十月三日凌晨,连队开进了小波列克村。这时候,第三一八切尔诺亚尔斯基团的第一营正从那里出发。士兵们从那些被遗弃的、东倒西歪的小房里向外奔跑,在街上排好了队伍。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准尉在最前面的那个排旁边走动。他从军用袋里往外掏着,剥着巧克力糖(他那湿润、红艳的嘴唇边沾满了巧克力糖),在队列前来回踱着,长得拖到地面、大襟上尽是干结的污泥的军大衣象绵羊尾巴似的在两腿中间摆动。哥萨克在街的左面走。机器匠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走在第二排最右边的一行里。他留心看着脚下,迈步跨过水洼。步兵那边有人叫了他一声,他便扭过头来,顺着步兵的行列瞟了一眼。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亲爱的老朋友!……”一个身材矮小的步兵走出队伍,象鸭子似的一摇一晃地朝他跑过来。他边跑,边把步枪往背后甩,但是皮带滑下来,枪托子碰得水壶砰砰直响。
“不认得我啦?把我忘了?”
跑过来的那个矮小的步兵脸上,连颧骨上都长满了象刺猬一样的深灰色的硬毛。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好容易才认出他是“钩儿”。
“你从哪儿来呀,‘小酒杯’?……”
“这不是……当兵来了嘛。”
“你在哪一团?”
“在第三百一十八切尔诺亚尔斯基团。真设想到……没想到会遇上老朋友。”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用硬邦邦的手巴掌紧紧地握住“钩儿”肮脏的小手,高兴、激动地笑了。“钩儿”迈开大步,后来变成了小跑,跟在他后面走着,仰脸看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眼睛,他的两只蕴藏着仇恨的、间距很近的小眼睛显得格外温柔、湿润。
“我们是去进攻的……你看……”
“我们也是往那儿开。”
“喂,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你可好啊?”
“唉,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也是这样。从一九一四年起我就没有爬出过战壕。我既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可我为什么要去打仗……牝马跑有心,小儿马却是跟着瞎跑。”
“你还记得施托克曼吗?我们的好宝贝,奥西普·达维多维奇呀!要是他现在能给咱们分析分析就好啦。这个人……啊?是个了不起的人哪……啊?”
“他准会说明白的!”“钩儿”摇晃着小拳头,兴高采烈地叫道,刺猬似的小脸笑得皱成一团。“我记得他!我了解他,比了解我爸爸还深刻。父亲我倒并不放在心上……你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吗?毫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