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埋
们遭遇了暴风雨。一条装满花泥的单桅小帆船停泊在河边,船舱成了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惟一藏身处。我们充分利用了它,在船上过了夜。我睡在船上仅有的两个床铺中的一个上面,一艘仅有六七十吨位的单桅帆船,其卧舱当然乏善可陈。
我的铺位上没有被褥,宽度至多十八英寸。床铺到头上甲板的距离刚好也是十八英寸。把自己塞进去,可没少费劲。不过我睡得很香。因为无梦,也没做噩梦,所有的幻影自然是产生于我所处的环境,产生于我一向偏执的思想,产生于我前面提及的情况——我一觉醒来,总是长时间难以集中神志,尤其是难以恢复记忆。那些摇晃我的人是单桅帆船上的船员,和几个负责卸货的工人。泥土的气味是船上装的花泥散发出的。绑住下颌的布带是个丝绸手帕,因为没有戴惯了的睡帽,我拿它包了头。
然而,我所遭受的痛苦与真正的活埋毫无二致。它们非常可怕——可怕得超乎一切想像。
不过,祸兮福所倚。极端的痛苦反而使我的心灵不可阻挡地觉醒了。我的灵魂奏响了和谐的音调——它有了一定的韧性。我出国。我充满活力地进行锻炼。我呼吸天堂的自由空气。我思考死亡以外的其他问题。我丢弃了医学书籍。我把“巴肯”烧了。我不再读《夜思》——不再读有关墓地的夸夸其谈——不再读像本篇文章这样的鬼怪故事。总之,我焕然一新,过上了人的日子。在那个值得纪念的夜晚之后,我永远消除了那些阴森恐怖的想像。我的强直性昏厥病症也随之消失了。或许,我之所以发病,正因为心中对阴森恐怖的东西想得太多,而不是因为发病,才心生阴森恐怖的想像。
有时,即使在理性的清醒眼光看来,我们人类的悲惨世界,与地狱不无相似之处,但人类的想像力不是卡拉蒂斯,可以不受惩罚地探测每一个洞穴。唉!不能把大量坟墓般的恐怖,都看作是稀奇的想像——但是,像那些追随着阿弗拉斯布在奥克苏斯河的航程的魔鬼,必须入睡,否则它们会把我们吞噬——它们必须陷入昏睡,否则我们就得毁灭。
(18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