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小狗的女人
他们沉默了一忽儿。
“光阴过得很快,可是这儿又那么沉闷!”她说,眼睛没有看着他。
“讲这儿沉闷,这不过是一种惯常的说法罢了。一个市民居住在内地城市别廖夫或者日兹德拉,倒不觉得沉闷,可是一 到了这儿却说:”唉,沉闷啊!哎,好大的灰尘!‘人会以为他是从格林纳达①来的呢。“
她笑起来。后来这两个人继续沉默地吃饭,象两个不认识的人一样,可是吃过饭后他们并排走着,开始了一场说说笑笑的轻松谈话,只有那种自由而满足的、不管到哪儿去或者不管聊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才会这样谈天。他们一面散步,一面谈到海面多么奇怪地放光,海水现出淡紫的颜色,那么柔和而温暖,在月光下,水面上荡漾着几条金黄色的长带。他们谈到炎热的白昼过去以后天气多么闷热。古罗夫说他是莫斯科人,在学校里学的是语文学,然而在一家银行里工作;先前他准备在一个私人的歌剧团里演唱,可是后来不干了,他在莫斯科有两所房子。……他从她口中知道她是在彼得堡长大的,可是出嫁以后就住到斯城去,已经在那儿住了两年,她在雅尔塔还要住上一个月,说不定她丈夫也会来,他也想休养一下。至于她丈夫在什么地方工作,在省政府呢,还是在本省的地方自治局执行处,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古罗夫还打听清楚她名叫安娜·谢尔盖耶芙娜。
后来,他在自己的旅馆里想起她,想到明天想必会跟她见面。这是一定的。他上床躺下,想起她不久以前还是个贵族女子中学的学生,还在念书,就跟现在他的女儿一样,想起她笑的时候,跟生人谈话的时候,还那么腼腆,那么局促不安,大概这是她生平头一次孤身一个人处在这种环境里吧,而在这种环境里,人们纯粹出于一种她不会不懂的秘密目的跟踪她,注意她,跟她讲话。他想起她的瘦弱的脖子和她那对美丽的灰色眼睛。
“总之,她那样儿有点可怜,”他想着,昏昏睡去了。
二
他们相识以后,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一天是节日。房间里闷热,而街道上刮着大风,卷起灰尘,吹掉人的帽子。人们一整天都口渴,古罗夫屡次到那个售货亭去,时而请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喝果汁,时而请她吃冰淇淋。人简直不知躲到哪儿去才好。
傍晚风小了一点,他们就在防波堤上走来走去,看轮船怎样开到此地。码头上有许多散步的人;他们聚在这儿,手里拿着花束,预备迎接什么人。这个装束考究的雅尔塔人群有两个特点清楚地映入人的眼帘:上了年纪的太太们打扮得跟年轻女人一样,将军很多。
由于海上起了风浪,轮船来迟了,到太阳下山以后才来,而且在靠拢防波堤以前,化了很长时间掉头。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举起带柄眼镜瞧着轮船,瞧着乘客,好象在寻找熟人似的;等到她转过身来对着古罗夫,她的眼睛亮了。她说许多话,她的问话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刚刚问完就马上忘了问的是什么,后来在人群中把带柄眼镜也失落了。
装束考究的人群已经走散,一个人也看不见了,风完全停住,可是古罗夫和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却还站在那儿,好象等着看轮船上还有没有人下来似的。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已经沉默下来,在闻一束花,眼睛没有看古罗夫。
“天气到傍晚好一点了,”他说。“可是现在我们到哪儿去呢?我们要不要坐一辆马车到什么地方去兜风?”
她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这时候他定睛瞧着她,忽然搂住她,吻她的嘴唇,花束的香味和潮气向他扑来,他立刻战战兢兢地往四下里看:有没有人看见他们?
“我们到您的旅馆里去吧,……”他轻声说。
两个人很快地走了。
她的旅馆房间里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