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六
饭;可是要知道,这是生活中小市民的、庸俗的、单调乏味的一面;只为了这一点而活着,难道不叫人厌烦?倘使有些昆虫奴役另一些昆虫,那就去它们的,随它们去互相吞吃好了!我们不该去想它们,不管您怎样把它们从奴役中解救出来,它们也还是会死去,会烂掉的。应该想到那个未知的伟大前景,它在遥远的未来等着全人类呢。”
布拉果沃跟我激烈地争论着,不过同时也看得出来另外有一种思想在使他激动。
“大概您姐姐不会来了,”他看了看表说。“昨天她到我们家里去,说她要到您这儿来。您一个劲儿地说奴役,奴役,……”他接着说。“可是要知道,这是局部的问题,所有这些问题会由人类自然而然地逐步解决的。”
我们就开始谈渐进过程。我说,关于行善还是作恶的问题,那是由每个人自己解决,而并不是等到人类通过逐渐发展的道路解决的。此外,讲到渐进,也利弊相兼。随着人道思想的逐渐发展,另一种思想也在逐渐发展。农奴制度没有了,可是资本主义在成长。在解放思潮的全盛时期,也跟在拔都的时代一样,多数人供少数人吃穿并且保卫他们,而多数人本身却挨饿受冻,没人保护。这样的社会秩序能够跟任什么样的思潮和潮流融洽共处,那是因为奴役的艺术也变得逐渐巧妙起来。
我们不再在我们的马厩里抽打我们的仆人,可是我们使奴役具有一种精致的形式,至少我们善于在每一个别的场合为奴役找出借口。在我们这儿,思想只不过是思想罢了,要是如今,在十九世纪末尾,还能够把我们感到最沉重的体力劳动推给工人们去干,那么,我们当然会这样办,而且事后无疑会为自己辩白说:如果最优秀的人、思想家、大学者把宝贵的光阴耗费在这方面,就可能为进步造成严重的危害。
可是这时候姐姐来了。她一看见医师,就手足无措,惊恐不安,立刻说她现在该回家,看父亲去了。
“克列奥帕特拉·阿历克塞耶芙娜,”布拉果沃把两只手按在胸口上,恳切地说,“倘使您跟您弟弟和我一块儿消磨半个钟头,这于您父亲有什么妨碍呢?”
他为人爽直,善于以自己的好兴致感染别人。我姐姐想了想,笑了,忽然高兴起来,就跟那回野餐时候一样的突兀。我们走到田野上,在草地上坐下,继续我们的谈话,眼睛望着城市,城里所有朝西的窗子在夕阳的照耀下放射出金光。
这以后每逢姐姐到我这儿来,布拉果沃也总是来,从他俩打招呼的样子看来,倒好象他们在我这儿是偶然相逢似的。我和医师争论,姐姐听着,同时脸上现出兴高采烈、深受感动、十 分好奇的神情,我觉得她的眼前好象渐渐展开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她以前就连在梦里都没有见过,现在她极力要弄明白它。遇到医师不在我这儿,她总是安静而忧郁,如果她有时坐在我床上哭,那她也不提哭的原因。
八月里,萝卜吩咐我们准备着到铁路线上去。在我们“被赶出”城的大约前两天,我父亲来看我。他坐下来,眼睛没有看我,用手绢慢慢地擦他的红脸,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份我们城里出版的《通报》,慢吞吞地、一板一眼地念了一段消息:我的同龄人,国立银行办事处主任的儿子,被委任为省税务分局的局长了。
“现在看看你自己,”他把报纸折起来,说,“叫化子,穿得破破烂烂,下流东西!就连小市民和农民也受教育,为的是要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你呢,出身于波洛兹涅夫家族,有显赫而高贵的祖先,却拼命往泥坑里钻!可是我上这儿来不是为了跟你谈话,我对你已经死了心,”他站起来,用低沉的声音接着说。“我是来问你,你姐姐上哪儿去了,混蛋。她在家吃过午饭就出去了,现在已经八点钟,她还没回来。她近来常常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她变得不象以前那样孝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