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十一
十一
她和巴纳乌罗夫在火车上包了一个单间,他头上戴一顶形状古怪的羊羔皮帽子。
“是啊,彼得堡没有满足我的要求,”他叹着气,慢条斯理地说。“他们对我许了不少的愿,可是一点明确的东西也没有。是啊,我亲爱的。我做过调解法官、调解法官会审法庭的常任官和审判长,最后做到省政府的顾问官,我觉得我为祖国效过力,有权利受到照顾,可是您瞧,我想调到别的城里去却怎么也达不到目的。……”巴纳乌罗夫闭上眼睛,摇头。
“他们不赏识我,”他接着说,仿佛快要睡着了。“当然,我不是个天才的行政长官,不过我是个正派、诚实的人,在如今这个年月连这种人也是少见的。说来歉然,有时候我对女人不够忠实,可是就我对俄国政府的态度来说,我素来是很正派的。不过,这些事不提也罢,”他说,睁开眼睛,“我们来谈谈您吧。您怎么会忽然想起要到您爸爸那儿去呢?”
“没什么,我跟我的丈夫有点不和睦,”尤丽雅说,瞧着他的帽子。
“是啊,他是有点古怪。拉普捷夫一家人都古怪。您的丈夫倒还没什么,还可以,可是他哥哥费多尔却是个十足的蠢货。”
巴纳乌罗夫叹一口气,认真地问道:
“那您已经有情人了吧?”
尤丽雅惊讶地瞧着他,笑了笑。
“上帝才知道您在说什么。”
十点多钟,在一个大站上,他们两人下车去吃晚饭。等到火车再往前开,巴纳乌罗夫就脱掉大衣和帽子,跟尤丽雅并排坐下来。
“应当对您说,您很可爱,”他开口了。“请您原谅我用粗野的比喻,您使我联想到那种刚腌过的嫩黄瓜。它,可以说,还有温室的气味,可是已经含了一点盐分,有点茴香的气味了。您正渐渐地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娇美优雅的女人。要是我们这次旅行发生在五年以前,”他说,叹口气,“那我就会认为我有愉快的义务加入崇拜您的男子的行列,可是现在呢,唉,我是个残废人了。”
他忧郁地、同时又宽厚地微微一笑,搂住她的腰。
“您疯了!”她说,涨红了脸,十分害怕,手脚都凉了。
“松手,格利果利·尼古拉伊奇!”
“您怕什么,宝贝儿?”他温柔地问道。“这有什么可怕的?
您只是对这种事没有习惯罢了。“
如果女人抗拒,那么在他看来,这总是意味着他给她留下了印象,中了她的意。他搂住尤丽雅的腰,使劲吻一下她的脸,然后吻她的嘴,充分相信这给了她很大的乐趣。尤丽雅压下恐惧和困窘,定住神,笑起来。他又吻她一次,然后戴上他那顶滑稽的帽子,说:“这个残废人所能给您的,只限于此了。有一个土耳其的巴夏①,是个心地好的老头子,收到某人送给他的或者由他继承下来的一大群妻妾。他那些年轻美丽的妻子排成一长列站在他面前,他就在她们面前走过去,依次吻每一个人,同时说:”现在我能够给你们的,只限于此了。‘我也要这样说。“
所有这些,依她看来,都显得荒唐而出奇,引起她的兴致来了。她想胡闹一下。她就哼着歌,站到长沙发上去,从行李架上取出一盒糖果,扔给他一块巧克力糖,叫道:“接住!”
他就接住。她发出响亮的笑声,又扔给他一块,然后再扔一块,他都接住,放进嘴里,用恳求的眼光瞧着她。她觉得他的脸,他的五官,他的神情,流露出很多女人气和孩子气。她喘吁吁地在长沙发上坐下,仍旧笑着瞧他,他就伸出两个手指头碰一碰她的脸,仿佛气恼地说:“坏丫头!”
“拿过去,”她把那盒糖递给他,说。“我不喜欢吃甜的。”
他把糖果统统吃光,一块也没剩下,然后把空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