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七
这些人、篝火四周的阴影、黑压压的羊毛捆、远处每分钟都在发亮的闪电,这一切,现在全使他觉得阴森可怕。他胆战心惊,绝望地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跑到这陌生的地方来,夹在一群可怕的庄稼汉中间呢?现在他舅舅、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简尼斯卡在哪儿呀?为什么他们这么久还没来?莫非他们忘掉他了?他一想到自己给人忘掉,丢在这里,听凭命运摆布,就周身发凉,害怕得很,有好几回突然站起身来,要跳下羊毛捆来,一口气顺着大道跑回去,头也不回 ,但是转念想到在路上一定会遇到乌黑而阴森的十字架和远处闪着的电光,他才忍住了。……只有他小声叫着“妈妈!妈妈!”的时候,他才觉得好过一点。……车夫们一定也害怕。叶果鲁希卡从篝火旁边跑开以后,他们先是沉默很久,然后含糊地低声谈着什么,说是有个什么东西就要来了,他们得赶快动身,躲开它才好。……他们连忙吃完晚饭,熄掉火,沉默地套车。从他们匆忙的动作和断续的语句可以看出他们预料有什么灾难要来了。
快要动身上路的时候,迪莫夫走到潘捷列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叶果里……”潘捷列回答。
迪莫夫一只脚踩着一个车轮,抓住捆在货包上的绳子,爬上车来。叶果鲁希卡看见了他的脸和生着卷曲头发的脑袋。那张脸苍白,疲倦,愁闷,可是已经没有恶狠狠的表情了。
“叶果里!”他轻声说。“得了,打我吧!”
叶果鲁希卡奇怪地瞧着他,这当儿电光一闪。
“不要紧,打我好了!”迪莫夫重说一遍。
他没等到叶果鲁希卡打他,或者跟他讲话,又跳下车来,说:“我心里好闷哟!”
然后,他摇摇晃晃,动着肩胛骨,懒洋洋地顺着那一串货车慢慢走去,用半是悲伤半是烦恼的声调反复地说:“我心里好闷哟!主啊!你别生我的气了,叶美里扬,”他走过叶美里扬身边的时候说。“我们这种生活没有什么指望,苦透了!”
右边现出一道闪电,好象这闪电映在镜子里似的,远处立刻也现出一道闪电。
“叶果里,接住!”潘捷列扔上来一个又大又黑的东西,叫道。
“这是什么呀?”叶果鲁希卡问。
“篷布!天要下雨了,把它盖在身上吧。”
叶果鲁希卡坐起来,瞧一瞧自己的四周。远方明显地变黑,白光闪着,现在每分钟不止一回了,象是眼皮在一眫一 眫似的。黑暗好象由于太重,向右边歪过去了。
“老爷爷,要有雷雨吗?”叶果鲁希卡问道。
“哎哟,我这双冻坏了的脚好痛哟!”潘捷列没听见孩子的话,拖长声调说,顿着脚。
左边天空好象有人在划火柴。一道苍白的、磷光样的细带闪了一闪,就灭了。人们可以听见一股声浪,仿佛远处有人在铁皮房顶上走动。大概是光着脚在房顶上走,因为铁皮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要下大雨了!”基留哈嚷道。
在远方和右边地平线中间,现出一道闪电,明晃晃的,照亮了一部分草原,照亮了无云的天空和黑暗相连的地方。密密层层的乌云不慌不忙地移过来;又大又黑的破布片从那团云的边上挂下来。左右两面的地平线上也有这样的碎片互相压挤,堆得高高的。雨云的外表破碎而蓬松,仿佛它喝醉了酒,在胡闹似的。天上响起了清晰的、一点也不含混的隆隆雷声。叶果鲁希卡在胸前画十字,连忙披上大衣。
“我好闷哟!”迪莫夫的嚷叫声从前面的货车那边飘来,从他的声调听得出他又生气了。“我好闷哟!”
忽然间起了一阵狂风,来势那么猛,差点刮跑了叶果鲁希卡的包袱和篷布。篷布被风吹动,向四面八方飞舞,拍打着货包和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