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四
歌《求主怜悯》的美妙。他把鞭子夹在胳肢窝底下,挥动两条胳膊。
货车队在离村子一俄里远一个安着取水吊杆的水井旁边停住。黑胡子基留哈把水桶放进井里,肚子贴着井壁,伏在上面,把头发蓬松的脑袋、肩膀、一部分胸脯,伸进那黑洞里去,因此叶果鲁希卡只看得见他那两条几乎不挨地的短腿了。他看见深深的井底水面上映着他脑袋的影子,高兴起来,发出低沉的傻笑声,井里也发出同样的回声应和着。等到他站起来,他的脸和脖子红得跟红布一样。第一个跑过去喝水的是迪莫夫。他一面笑一面喝水,常常从水桶那儿扭过头来对基留哈讲些好笑的事,然后他回转身,放开嗓门说出五个难听的词儿,那声音响得整个草原都听得见。叶果鲁希卡听不懂这类词儿的意思,可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些词很恶劣。他知道他的亲戚和熟人对这些词默默地抱着恶感。不知什么缘故,他自己也有那种感觉,而且素来认为只有喝醉的和粗野的人才享有大声说出这些词的特权。他听着迪莫夫的笑声,想起草蛇惨遭毒手,就对这人感到一种近似痛恨的感情。事有凑巧,迪莫夫偏偏在这当儿看见了叶果鲁希卡,叶果鲁希卡已经从车上爬下来,往水井走去。他哈哈大笑,叫道:“哥儿们,老头儿昨天晚上生了个男孩子!”
基留哈用他的男低音笑起来,笑得直咳嗽。还有个人也笑。叶果鲁希卡涨红了脸,从此断定迪莫夫是个很坏的人。
迪莫夫生着金色的鬈发,没戴帽子,衬衫敞着怀,看上去很漂亮,长得非常强壮。从他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他爱捣乱,力气大,深知自己的本事。他扭动着肩膀,两手插在腰上,说笑的声音比谁都响亮,仿佛打算用一只手举起一个很重的东西,震惊全世界似的。他那狂妄的、嘲弄的眼光在大道、货车、天空上溜来溜去,不肯停留在什么东西上,好象因为无事可做,很想找个人来一拳打死,或者找个东西来取笑一番似的。他分明谁也不怕,什么也拦不住他,叶果鲁希卡对他有什么看法,他大概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叶果鲁希卡已经从心底里恨他那金发、他那光溜的脸、他那力气,带着憎恶和恐惧听他的笑声,已经打定主意要找点骂人的话来报复他了。
潘捷列也走到水桶这儿来了。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绿杯子,那原是神像前的长明灯,然后他用一小块破布把它擦干净,在水桶里舀满水,喝完了,再舀满,再喝完,然后用破布把它包起来,放进衣袋。
“老爷爷,你为什么用灯喝水?”叶果鲁希卡惊奇地问道。
“有人凑着桶子喝水,有人用灯喝水,”老头儿支支吾吾地说。“各人有各人的章法。……你凑着桶子喝水,好,那就喝个够吧。……”“你这宝贝儿啊,你这小美人哟!”瓦夏忽然用爱抚的、含泪的声调说,“我的心肝啊!”
他的眼睛凝望着远方,那两只眼睛变得油亮,含着笑意,他的脸上带着方才看叶果鲁希卡时候的那种表情。
“你在跟谁说话?”基留哈问。
“我说的是一只可爱的小狐狸,……跟小狗那样仰面朝天躺在那儿玩呢。……”人人开始眺望远方,寻找那只狐狸,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瓦夏一个人用他那混浊的灰眼睛看见了什么,而且看得入了迷。他的眼睛非常尖,这是叶果鲁希卡后来才知道的。他看得那么远,因此荒凉的棕色草原对他来说永远充满生命和内容。他只要往远方一看,就会瞧见狐狸啦,野兔啦,大鸨啦,或者别的什么远远躲开人的动物。看见一只奔跑的野兔或者一只飞翔的大鸨,那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凡是走过草原的人都看得见,可是未必人人都有本领看见那些不是在奔逃躲藏,也不是在仓皇四顾,而是在过着家庭生活的野生动物。
瓦夏却看得见玩耍的狐狸、用小爪子洗脸的野兔、啄翅膀上羽毛的大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