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三
倦的思想变得越乱越好。现在他却得极力不睡着,于是灯火、茶碗、手指头都变成双份,茶炊摇摇晃晃,烂苹果的气味越发刺鼻,惹人恶心了。
“唉,钱啊,钱啊!”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叹口气,微微一 笑。“你们带来多少烦恼!现在我的米海罗大概在睡觉,梦见我会给他带回去这么一大堆钱呢。”
“您那米海罗·季莫菲伊奇是个糊涂人,”库兹米巧夫低声说,“他不会干他的行当,不过您明白事理,能够判断。您不如照我先前所说的那样把您的羊毛让给我,您自己回去的好,我呢,好吧,比我的价钱多给您半个卢布就是,这可纯粹是表一表敬意。……”“不行,伊凡·伊凡内奇,”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叹道。“承您关照,我很感激。……当然,要是我能作主的话,那就用不着多说了,可是眼前这批货,您自己知道,可不是我的……”莫伊塞·莫伊塞伊奇踮着脚尖走进来。他出于礼貌极力不去看那堆钱,悄悄走到叶果鲁希卡身边,在他背后拉一拉他的衬衫。
“跟我来,少爷,”他低声说,“我带你去看一只挺好的小熊!好一头吓人的、脾气暴躁的小熊!嘿嘿!”
带着睡意的叶果鲁希卡就站起来,没精打采地跟着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去看熊。他走进一个不大的房间,还没看见什么东西,先就闻到一股发霉的酸味,比在大房间里闻到的浓得多,多半从这个房间散发到整个房子里去了。这房间有一半地方摆着一张大床,铺着油腻的绗过的棉被,另外一半地方摆着一个衣柜和一堆堆形形色色的破旧衣服,从女人的浆硬的裙子起到小孩的短裤和吊裤带为止,样样都有。衣柜上燃着一支油烛。
叶果鲁希卡没看见原来犹太人应许下的熊,却看见了一 个高大、很胖的犹太女人,披散着头发,穿一件红地黑花点的法兰绒连衣裙。她在大床和衣柜中间的狭窄过道上费劲地转来转去,发出哀伤的长声叹息,好象牙痛似的。一看见叶果鲁希卡,她就做出要哭的脸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眼间,就拿一片抹了蜂蜜的面包送到他唇边。
“吃吧,乖乖,吃吧!”她说。“你在这儿没有妈妈,没有人来照应你的吃喝。吃吧。”
叶果鲁希卡果然吃了,不过他每天在家里吃的是冰糖和罂粟籽甜点心,觉得这种搀了一半蜂蜡和蜜蜂翅膀的蜂蜜没什么好吃。他吃东西的时候,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和犹太女人瞧着他叹气。
“你上哪儿去,乖乖?”犹太女人问道。
“上学去,”叶果鲁希卡回答。
“你妈有几个孩子?”
“就是我一个。另外没有了。”
“哎哟!”犹太女人叹道,眼珠往上翻。“可怜的妈妈呀!
可怜的妈妈!她会怎样地惦记,怎样地哭哟!过一年,我们也要送我们的纳乌木上学去了!哎哟!“
“唉,纳乌木,纳乌木!”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叹道,他那白脸上的皮肤紧张地抽动着。“他的身子那么单薄呀。”
油腻的被子颤动起来,从被子底下探出一个小孩的卷发的头,下面是一段很细的脖子,两只黑眼睛发亮,好奇地瞅着叶果鲁希卡。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和犹太女人不住地叹气,走到衣柜那边去,开始用犹太话谈天。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用男低音低声讲话,他的犹太话归总起来,象是连续不断的“呱呱呱呱……”,他妻子呢,用尖细的象是火鸡般的声音回 答,她的话大致象是“嘟嘟嘟嘟……”。他们正商量什么事,不料从油腻的被子底下探出另一个卷发的头和另一段瘦脖子,然后钻出第三个头,随后第四个头。……要是叶果鲁希卡有丰富的想象力,他就会想到被子底下躺着一个百头的怪物呢。
“呱呱呱呱……”莫伊塞·莫伊塞伊奇说。
“嘟嘟嘟嘟……”犹太女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