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距离
臂,尽最大努力往高跳(这是从月亮上讲,如果从地球上看,那样子就更像跳水,上臂向后张开,一个猛子扎下来),总之,跟在地球上跳高一模一样,因为月亮上没有什么能支撑梯子。而我的表弟可不是双臂前伸纵深一跃,他像要翻跟头一样,低头蜷身,靠手撑月面的反弹力腾空而起。我们从船上看他在空中翻跳起来,真像要用双手擎起月亮这个巨球。当他双手用力撑月面时,整个月球都在颤动,直到他落到我们上方,大家才能抓住他的踝骨,把他拉回到船上。
现在,你们会问我们去月亮上究竟要干什么,我这就解释给你们听。我们失去取奶的,用的是一把大勺和一个大木桶。月乳是很浓的,像是一种凝乳。这种月乳是当月球掠过地球上的草原、森林和沼泽地时,受月球吸引而飞到月亮上的那些东西在鳞片之间发酵而成的,其要成分有植物汁、蝌蚪、沥青、兵豆、蜂蜜、淀粉晶体、鲟鱼子、苔藓、花粉、凝胶质、小虫、树脂、胡椒、矿物盐、燃料等。只要将勺子伸进鳞片之间,就能伸出满满一勺这种珍奇的乳液。当然,它不是纯净的,含有不少沉渣。在发酵过程中并非所有物质都能溶解,有些东西还直挺挺地混在乳浆中:指甲、钉子、海马、榛子、花梗、陶瓷碎片、鱼钩,偶尔还有梳子。这种乳浆在盛上来后还要撇去皮,再过一遍滤勺。做到这些都不算困难,难点在于如何把它送回地球上。我们是如此操作的:每盛上一勺,我们就双手握把,用力将它像发弹射弹似的甩向地球。只要投掷力够大,这一勺乳浆就能被甩到海面上。一旦到了海面,它会浮在水面,把它捞到船上就很容易了。在这种投掷运动中,又是我的聋子表弟大显身手。他很有臂力,有极善瞄准,能一下子把乳浆甩到船上人端着的木盆里。而我则屡遭失败,往往因为无法战胜月亮的引力,投出去的一勺乳浆又回落到自己头上。
我的聋子表弟超群出众的表现还远非这些。对于他来说,在鳞片之间掏月乳是一种游戏:他有时根本不用勺子,只用一只手,甚至一个手指头伸进鳞片缝隙中。他没有一定的运动路线,只是从一点跳到另外一点,像要跟月亮开玩笑,出其不意,甚至是给它搔痒。说来也怪,它的手到之处,乳浆竟像从肿胀的母羊乳头上向外喷射而出。我们这些人就只好跟随其后,拿着勺子收集他“开发”出的乳浆。他时而往东,时而向西,没有明确的路线,显得十分随意。有些地方只是因为他觉得有味道才去,比如一些鳞片之间裸露着的软软的皱褶。有时,表弟连手指都不用,而是用他计算精确的跳跃去踏,用大脚趾(他是赤脚登月的)戳出月乳来。从他发出的欢叫声和随后的一连串跳跃来看,这似乎是他开心取乐的极点。
月球表面并不是均匀的鳞状,有些地区是光滑裸露的单色粘土。对聋子来说,这种柔软的空地给了他翻跟斗和几乎像鸟儿一样腾飞的想象,他真想全身都浸泡在月亮的乳浆之中。就这样,他跳来跳去,到一定时候就看不见他的影子了。月球上延伸着大片我们决无任何好奇或任何理由去探险的地方,表弟就消失在那里。我想,他在我们眼皮底下所做的那些翻跟斗之类游戏不过都是一种准备活动或开场序幕,他一定要去隐蔽的地方做什么秘密活动。
在金礁湾的那些夜晚,我们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快活,但有一种悬念,就好像脑壳里面不是大脑,而是一条鱼,一条受月亮吸引而浮上来的鱼。我们唱着、叫着、耍着。船长的妻子弹竖琴,她的胳膊极长,在夜光下像鳗鱼一样闪着银光,腋下则是像刺海胆一样神秘的深色。她的竖琴声甜美,但嗓音尖利,到了几乎无法忍受的程度。我不得不发出长长的喊声,与其说是为她伴声,不如说是为了保护听觉器官。
透明的海蜇浮到水面上抖动着,有的离开水面,飞向凹凸不平的月球。小希恩息以抓在空中飞行的海蜇为乐,但这并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