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红旗下(11)
。他直看牛牧师的腿,要证实鬼子腿,象有些人说的那样,确是直的。假若他们都是直腿,一倒下就再也起不来,那便好办了——只须用长竹竿捅他们的磕膝,弄倒他们,就可以象捉仰卧的甲虫那样,从从容容地捉活的就是了。牛牧师的腿并不象两根小柱子。翰林有点失望,只好再欣赏那块古砚。
“贵国的砚台,以哪种石头为最好呢?”纳雨声翰林为表示自己不怕外国人,这样发问。
牛牧师想了想,没法儿回答,只好咔咔了两声。笑完,居然想起一句:“这块值多少钱?”
“珍秀斋刚送来,要八十两,还没给价儿。雨翁说,值多少?”定大爷一边回答牧师,一边问纳翰林。
“给五十两吧,值!”纳雨翁怕冷淡了林小秋,补上一句,“秋翁说呢?”
秋翁知道,他自己若去买,十两银子包管买到手,可是不便给旗官儿省钱,于是只点了点头。
牛牧师的鼻子上出了些细汗珠儿。他觉得自己完全走错了路。看,这里的人竟自肯花五十两买一块破石头!他为什么不早找个门路,到这里来,而跟眼睛多那些穷光蛋们瞎混呢?他须下决心,和这群人拉拢拉拢,即使是卑躬屈膝也好!等把钱拿到手,再跟他们瞪眼,也还不迟!他决定现在就开始讨他们的喜欢!正在这么盘算,他听见一声不很大而轻脆的响声。他偷眼往里间看,一僧一道正在窗前下围棋呢。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棋盘,似乎丝毫没理会他的光临。
那和尚有五十多岁,虽然只穿件灰布大领僧衣,可是气度不凡:头剃得极光,脑门儿极亮,脸上没有一丝五十多岁人所应有的皱纹。那位道士的道袍道冠都很讲究,脸色黄黄的,静中透亮,好象不过五十来岁,可是一部胡须很美很长,完全白了。
牛牧师不由地生了气。他,和他的亲友一样,知道除了自己所信奉的,没有,也不应当有,任何配称为宗教的宗教。这包括着犹太教、天主教。至于佛教、道教……更根本全是邪魔外道,理当消灭!现在,定大爷竟敢约来僧道陪他吃饭,分明是戏弄他,否定他的上帝!他想牺牲那顿好饭食,马上告辞,叫他们下不来台。
一个小丫环托着个福建漆的蓝色小盘进来,盘上放着个青花磁盖碗。她低着头,轻轻把盖碗放在他身旁的小几上,轻俏地走出去。
他掀开了盖碗的盖儿,碗里边浮动着几片很绿很长的茶叶。他喝惯了加糖加奶的稠嘟嘟的红茶,不晓得这种清茶有什么好处。他觉得别扭,更想告辞了。
“回事!”小童在外边喊了一声。
两位喇嘛紧跟着走进来。他们满面红光,满身绸缎,还戴着绣花的荷包与褡裢,通体光彩照人。
牛牧师更坐不住了。他不止生气,而且有点害怕——是不是这些邪魔外道要跟他辩论教义呢?假若是那样,他怎么办呢?他的那点学问只能吓唬眼睛多,他自己知道!一位喇嘛胖胖的,说话声音很低,嘴角上老挂着笑意,看起来颇有些修养。另一位,说话声音很高,非常活泼,进门就嚷:“定大爷!我待会儿唱几句《辕门斩子》①,您听听!”“那好哇!”定大爷眉飞色舞地说:“我来焦赞,怎样?啊,好!先吃饭吧!”他向门外喊:“来呀!开饭!”小童儿在园内回答:“嗻!全齐啦!”
“请!请!”定大爷对客人们说。
牛牧师听到开饭,也不怎么怒气全消,绝对不想告辞了。他决定抢先走,把僧、道、喇嘛,和翰林,都撂在后边。可是,定大爷说了话:“不让啊,李方丈岁数最大,请!”
那位白胡子道士,只略露出一点点谦让的神气,便慢慢往外走,小童儿忙进来搀扶。定大爷笑着说:“老方丈已经九十八了,还这么硬朗!”
这叫牛牧师吃了一惊,可也更相信道士必定有什么妖术邪法,可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