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红旗下(8)
“使馆不就结了,干吗说法国府?”
“老二,你呀发不了财!你不懂洋务!”
“洋务?李鸿章懂洋务,可是大伙儿管他叫汉奸!”“老二!”多老大的眉眼口鼻全挤到一块儿,半天没有放松。“老二!你敢说李中堂②是……!算了,算了,我不跟你扳死杠!还说田鸡那回事儿吧!”
“大哥,说点正经的!”
“我说的正是最正经的!我呀,拿着二十多只肥胖的田鸡,进了城。心里想:看看那个梦灵不灵!正这么想呢,迎头来了法国府的大师傅,春山,也是咱们旗人,镶黄旗的。你应该认识他!他哥哥春海,在天津也当洋厨子。”“不认识!”
“哼,洋面上的人你都不认识!春山一见那些田鸡,就一把抓住了我,说:‘多老大,把田鸡卖给我吧!’我一看他的神气,知道其中有事,就沉住了气。我说:‘我找这些田鸡,是为配药用的,不卖!’我这么一说,他更要买了。敢情啊,老二,法国人哪,吃田鸡!你看,老二,那个梦灵不灵!我越不卖,他越非买不可,一直到我看他拿出两吊钱来,我才把田鸡让给他!城外有生机,应验了!从那个好日子以后,我隔不了几天,就给他送些田鸡去。可是,到了冬天,田鸡都藏起来,我又没了办法。我还没忘了天使,天使也没忘了我,又给我托了个梦:‘老牛有生机’。这可不大好办!你看,田鸡可以白捉,牛可不能随便拉走啊!有一天,下着小雪,我在街上走来走去,一点辙也没有。走着走着,一看,前面有个洋人。反正我也没事儿作,就加快了脚步,跟着他吧。你知道,洋人腿长,走得快。一边走,我一边念道:‘老牛有生机’。那个洋人忽然回过头来,吓了我一跳。他用咱们的话问我:‘你叫我,不叫我?’唉,他的声音,他的说法,可真别致,另有个味儿!我还没想起怎么回答,他可又说啦:‘我叫牛又生。’你就说,天使有多么灵!牛有生,牛又生,差不多嘛!他敢情是牛又生,牛大牧师,真正的美国人!一听说他是牧师,我赶紧说:‘牛大牧师,我有罪呀!’这是点真学问!你记住,牧师专收有罪的人,正好象买破烂的专收碎铜烂铁。牛牧师高兴极了,亲亲热热地把我拉进教堂去,管我叫迷失了的羊。我想:他是牛,我是羊,可以算差不多。他为我祷告,我也学着祷告。他叫我入查经班,白送给我一本《圣经》,还给了我两吊钱!”
“大哥!你忘了咱们是大清国的人吗?饿死,我不能去巴结洋鬼子!”多老二斩钉截铁地说。
“大清国?哈哈!”多老大冷笑着:“连咱们的皇上也怕洋人!”
“说的好!”多老二真急了。“你要是真敢信洋教,大哥,别怪我不准你再进我的门!”
“你敢!我是你哥哥,亲哥哥!我高兴几时来就几时来!”多老大气哼哼地走出去。
一个比别的民族都高着一等的旗人若是失去自信,象多老大这样,他便对一切都失去信心。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因而他干什么都应当邀得原谅。他入洋教根本不是为信仰什么,而是对社会的一种挑战。他仿佛是说:谁都不管我呀,我去信洋教,给你们个苍蝇吃①。他也没有把信洋教看成长远之计;多咱洋教不灵了,他会退出来,改信白莲教,假若白莲教能够给他两顿饭吃。思索了两天,他去告诉牛牧师,决定领洗入教,改邪归正。
教堂里还有位中国牧师,很不高兴收多大爷这样的人作教徒。可是,他不便说什么,因为他怕被牛牧师问倒:教会不救有罪的人,可救谁呢?况且,教会是洋人办的,经费是由外国来的,他何必主张什么呢?自从他当上牧师那天起,他就决定毫无保留地把真话都禀明上帝,而把假话告诉牛牧师。不管牛牧师说什么,他总点头,心里可是说:“你犯错误,你入地狱!上帝看得清楚!”
牛牧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