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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哲学(7)
少也对不起老张。以前的我是主张‘以德报怨’,现在,‘以直报怨’。以前我主张钱可以乱花,不准苟得,现在,钱不可苟得,也不可乱花。……王德,你用不着进城。李应去后,老张正需人帮助,他决不致于因为你和他打架而慢待你。你要是天天见老张,至少也可以替我打听他对于我的摆布。不过,你的志愿我不敢反对,进城与否,还是你自己决定。从事实上看,好似没有进城的必要。我的话尽于此,对不对我不敢说。你们去罢!不必怀念着我的死,我该死!”

    李老人舒展了舒展大衫,慢慢的卧下去,随手拿起一本书,遮住自己的脸;周身一动也不动,只有襟部微微的起伏,衬着他短促的呼吸。

    “设若你能还老张的钱,你还寻死吗,叔父?”王德问。“我怎能还他的钱?”

    “我回家对父亲说,他借与你钱,将来李应再慢慢的还我父亲。”

    “傻孩子!你父亲那是有钱的人!”

    “他有!一收粮就有好几十块!”

    “几十块?那是你们一年的用度!傻孩子,我谢谢你!”“呕!”王德疑惑了。“原来几十块钱不算富人,那么,多少才可以算富足呢?”

    多么难堪夏日午时的静寂!树上的红杏,田中的晚麦,热的都不耐烦了!阵阵的热风,吹来城内的喧闹,困的睡了,不睡的听着听着哭了。这时王德和李应又坐在破磨盘上,王德看着那翎毛凋落的丑老鸦,左顾右盼的摇着秃头脑,要偷吃树上的红杏。李应低着头注视着地上的群蚁围攻一个翠绿的嫩槐树虫。老鸦轻快的一点头,衔起一个圆红杏,拍着破翅擦着篱笆飞去。王德随着老鸦把眼睛转到东边的树上,那面丑心甜的老鸦把杏递进巢内,哑哑的一阵小鸦的笑声,布散着朴美的爱情。

    李应不知不觉的要用手拨散那条绿虫身上叮着的小黄蚁。他忘了他的手被王德紧紧的握着。他一抽手,王德回过头来:“李应!”“啊!王德!”两个人的眼光遇在一处,触动了他们的泪腺的酸苦。他们毫不羞愧的,毫不虚伪的哭起来。

    对哭——对着知己的朋友哭——和对笑,是人类仅有的两件痛快的事。

    “你哭完了没有?我完了!”王德抹着红眼。

    “不哭了!”

    “好!该笑了!今天这一哭一笑,在这张破磨盘上,是我们事业的开始!李应!你看前面,黑影在我们后面,光明在我们前头!笑!”

    王德真笑了,李应莫名其妙不觉的也一乐,这一乐才把他眼中的泪珠挤净。

    “王德,我还是不赞成你进城!”

    “非去不可!我有我的志愿!”王德停顿了一会儿:“李应,你姐姐怎样呢?”他的脸红了。

    “有我姑父姑母照应着她。”

    “是吗?”王德没有说别的。

    “你该回家吃饭,老人家要是不准你进城,不必固执。”“父亲管不了,我有我的志愿!”王德说着往四下一看。“李应,我的书包呢?”

    “放在屋里了罢?进来看看。”

    两个人轻轻的走进去,李老人似乎昏昏的睡去。李应爬上炕去拿王德的书包。老人微微的睁开眼。

    “王德呢?”

    “在这里。”

    “王德!不用和别人说咱们的事。你过来!”

    王德走过去,老人拉住他手,叹了一口气。王德不知说什么好,只扭着脖子看李应。

    “王德!少年是要紧的时候!我,我完了!去吧!告诉你父亲,没事的时候,过来谈一谈。”

    王德答应了一声,夹起书包往外走。老人从窗上镶着的小玻璃往外望了王德一望,自言自语的说:“可爱!可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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