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2、长凳上的假期
每天早晨上班途中,马可瓦多都会穿过一个绿荫广场,是一方夹在十字路口中央的畸零公园。他抬眼望进七叶树,那儿茂密的枝叶让金黄色的阳光只得以投影于清澈的树叶中,然后倾听看不见及走调的麻雀的嘈杂。对他而言,那是夜莺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懊,真希望能有一次在婉转鸟叫声中醒来而不是被闹钟、刚出生的保罗的尖叫和我太太朵米替拉的斥骂所吵醒!”或是:“噢,如果我能在这儿入睡,在这新绿丛中而不是在我那低矮闷热的房间里;在宁静中而不是在全家的鼾声梦呓及路边的电车声里;在深夜大自然的幽暗中而不是在百叶窗放下后路灯射入的条纹光线里;懊,我多希望能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绿叶及蓝天!”每天带着这些念头,马可瓦多开始他一天八个小时——还有加班——不合格的工作。
广场的一个角落,在七叶树的圆斗下,有一张半隐于僻静中的长凳。马可瓦多早已选定为他的。在那些夏日夜晚,当在挤着五个人的房间内无法入睡时,他像梦想着皇宫眠床的流浪汉一样梦想着那张长凳。一个沉寂的晚上,在太太打呼而小孩们于睡梦中踢滚时,马可瓦多从床上起身,穿衣服,挽着枕头,出门朝广场走去。
那儿是凉爽和宁静。他已经预先感受到与木板凳接触。他相信柔软舒适,才不会像家里那张疙疙瘩瘩的床垫;他要先看上一分钟的星星,然后在填平一天所有伤口的睡意中闭上眼睛。
凉爽和宁静是有的,但椅子被占了。那儿坐着一对热恋的情侣,彼此望进对方的眼睛里。马可瓦多小心谨慎地避开了。“已经晚了,”他想,“他们总不会露天过夜吧,情话绵绵总会结束的!”
但是那两个根本不是在轻声耳语,他们在吵架。情侣吵架永远没办法说准什么时候结束。
男的说:——可是你不承认你早就知道刚才那样说只会让我不高兴,而不像你假装以为的会让我高兴?
马可瓦多了解这场争执将会持续很久。
——不,我不承认,——女的说。而马可瓦多早就预料到了。
——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永远也不会承认。
“唉呀,”马可瓦多想。紧夹着腋下的枕头,决定去转一圈。他去看月亮,如此饱满,高悬于树梢和屋顶之上。回身走向长凳,为了担心打扰到那两个人而稍微绕远了一点,但事实上他心里希望的是让他们觉得无聊以诱使他们离开。但是他们太激动于讨论以致根本没注意到他。
——那么你承认啰?
——不,不,我绝不承认。
——那姑且假设你会承认?
——姑且假设我会承认,我才不承认你要我承认的事!
马可瓦多又回头去看月亮,然后去看稍微远一点的红绿灯。红绿灯闪着黄色、黄色、黄色,持续不停地亮了又亮。马可瓦多比较起月亮和红绿灯。神秘而苍凉的月亮也是黄的,但其实是绿的甚或是蓝的,而红绿灯则是庸俗的黄。月亮如此沉静,偶尔被薄薄的残云遮掩,但她一派庄严毫不理会,不慌不忙地放射她的光;而红绿灯则在那儿汲汲营营地一闪一灭、一闪一灭的假活泼,疲累而奴隶。
马可瓦多再去看那个女孩承认了没有:才怪,没有承认,不过现在不再是女的不承认,而是男的。情形全然不同了,这回是她向他说:——你承认啰?而他说不。这样过了半个小时,终于男的承认了,或者是女的承认了,总而言之,马可瓦多看到他们两个站起来手牵着手离开。
跑向长凳,倒身下去,但同时,原先期望的那份甜美在等待中已经不再有心思感受了,他记得连家里的床也没有那么硬。不过这些是枝微末节,他要好好享受露天夜晚的意念并未动摇:把脸埋在枕头里等候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睡意。
现在他找到